野象远行的真相,藏在故事的起点

野象远行的真相,藏在故事的起点


南渡北归,何以为家。



2018年11月,上海动物园一头灰色大象轰然倒地,病亡时54岁。


它是镇园之宝,是几代上海人童年记忆,是上亿人观看过的电影明星,动物园在悼词中称它是“划时代的符号”。


它来自云南西双版纳勐养,这一次大象北迁的起点之地。


那是一片藏在北回归带上的茂密雨林,高大林木遮天蔽日,数千植物交锁迷宫,多年后,那里被称为动植物基因库,热带天堂,以及地球之肺。


1971年,上海动物园派出一支特殊队伍闯入雨林。队伍包含园林工人、猎手、战士和摄制组,任务是捕捉一头野象。


捕象队来到傣族村落,却找不到向导。老年人视野象为丛林神明,年轻人则谈象色变,自备铜炮枪防身。不久前,一场迎亲途中,野象杀死了一名小女孩。


捕象队最终在大河村找到踪迹。他们在竹林间看到巨大脚印,在泥塘边发现饮水残痕,最终寻到了神秘的象道。


野象被称为雨林开拓者,它们在林中伐树断藤,闯出象道,鸟鹿跟随其后,虎豹蹑足尾行。


每一条象道,都是一个荒蛮世界。


1971年5月,捕象队在象道上,终于与一头孤象狭路相逢,双方都无心理准备,“大象像坦克一样冲了过来”。


慌乱之下,年轻战士用冲锋枪射杀大象,自己也被跳弹击伤。


出发前,捕象队携带了麻醉子弹,子弹由上海医工院研发,据说为抓捕特务使用。但因象皮过厚,麻醉弹无法击穿。


后方团队紧急开发出加长子弹,然而,此后接连三头大象,都因麻醉过量死亡。一头在打了大量解毒剂后存活,又因饲养不擅死亡。


西双版纳雨季到来。大雨过后,稻田边发现象踪,村民带捕象队抄小路进山,遭遇象群。


猎手喊队员爬到树上,象群到来时,敲树惊散象群。一头小象被麻醉枪打中,慌乱离群。


事后,捕象队在树林找了半个多小时,找到倒下的小象,用绳子将它绑在树上,脚上锁上小指粗的铁链。


当夜,象群凄厉的吼声回荡山谷,捕象队点起篝火对峙,最后全体躲到树上过夜,防备报复。


天亮后,捕象队就地搭起草棚,看管小象。这是一头7个月大的母象,被起名为“版纳”。


原地驯养四个月后,捕象队刀砍斧劈,砍出道路,带版纳出山。


他们在长杆上装铁钩,火烤铁钩,去烫象鼻,最终,长杆成为威慑,两人手持长杆,一左一右,驱赶版纳走出雨林。


雨林之外,无数村民轰动,聚集围观,拖拉机疯狂鸣笛,说是为让野象适应外面的世界。


红色拖拉机前,版纳哀鸣后退,丛林霸主被迫直面工业文明,雨林外是无从想象的世界。


它被装入笼子,送到车站,抬上火车,辗转4000余公里,前往上海。它的轨迹,恰与千年来族群南迁路线相反。


先秦时它在河南,春秋时退至秦淮,北宋行至武汉,明末已到岭南,它从殷墟的皇城,曹操的战船,一路缩至云南一隅,最后的世界,只剩那片雨林。


版纳最终被送入上海动物园,此后数年,全中国电影院开场前,都会播放记录片《捕象记》,观看人次超1亿。


上海动物园因此名声大噪,许多上海家庭,三代人都有和版纳的合影。


被捕6年后,版纳生下小象。饲养员说,从那之后数十年,它再也没卧地睡觉,夜晚靠墙休息,日夜守护。


它在笼中,雨林在极南之地。它不想它的故事再次发生。



捕象队离去后,勐养偷猎之风渐盛,数年间,10余头野象被非法猎杀。


电影编剧王端阳去勐养采风,寻找《捕象队》中的猎人向导,到了才知,该向导已因偷猎被劳改关押。


王端阳最终构思了个故事:一头沾满泥巴的红象,闯入村寨,“人侵犯野生动物,就要遭到野生动物的报复”。


剧本最终流落至北京儿童电影制片厂,成为中国第五代导演的亮相之作。电影导演是田壮壮,摄影是张艺谋。


田壮壮带人去勐养取景,时代亢奋已退,雨林草木茂盛。他们把自行车藏在草里,盖上树叶,钻进林中,能看见野猴在枝杈上飞跳。


下山时,夜色深笼山峦,田壮壮骑着自行车,穿过大团萤火虫组成的光团,像穿过一个个梦。


电影《红象》也成浪漫梦境。电影中,西双版纳小朋友,帮助了一头红象,人象成为朋友。


孩子们为红象带上花环,红象喷水帮孩子们洗澡,人象在阳光下森林边,温暖分别。


电影之外,八十年代拉开帷幕,动物保护意识觉醒,野象在保护区内安心繁衍,数量渐增,而保护区外世界,也有了新变化。


九十年代,国际橡胶价格疯涨,勐养以及整个西双版纳,迎来了橡胶林狂潮。


十年间,国际橡胶价格暴涨九倍,橡胶被村民称为乳白黄金,中国国家地理写道:


西双版纳已经变得寸土寸金,胶林如燎原之火遍及每一个村庄、每一片山林、每一个角落,只要种得下一棵胶苗的土地就绝不会空置。


勐养所在的景洪市,通往任何一个方向的公路两旁,从阳坡到阴坡,从箐沟到山顶,全是如士兵列队般的橡胶林。


橡胶林中,没有鸟叫,没有虫鸣,树下几乎寸草不生。橡胶树吸水力强,一棵橡胶树相当一台小型抽水机。


1997年,德国学者马悠,受德国政府委派来到中国,负责两国政府间合作的“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恢复和保护项目”。


此前十年,马悠一直在菲律宾,帮助当地恢复雨林,他的故事被写入课本,他本人也被世界誉为“雨林之父”。


来到昆明之后,他与中国女子相爱结婚,1999年,夫妻俩定居西双版纳。


他到西双版纳时,橡胶林已漫山遍野,村民多年来烧荒种植,山火连绵,年复一年。


马悠和妻子去勐养调研,因修路绕道,绕了3个多小时,一路所见,都是被砍掉和烧掉的荒山。


马悠心焦,在西双版纳布朗山上租了一片山林,砍掉橡胶树,重种雨林。


种下的第一亩林,很快被毁。一群年轻人,夜晚回家看不到路,嫌黑,随手就点着了树林。


马悠的雨林一点点扩大,里面有三十多米高的大树,有百余种兰花,有各种各样小动物。他的妻子会在林中采集蜂蜜,制作米酒。两个女儿诞生后,爱在林间嬉戏奔跑。


然而,马悠的雨林终究只是微小的区域。1988年,西双版纳橡胶种植面积116万亩,2006年时,已达615万亩。


2007年,西双版纳许多村寨自来水断流,井水干涸,村民只能成箱地买矿泉水回家。学者称,橡胶林是缺水之因。


2010年,马悠因心脏病意外去世。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仍然坚守雨林。


两个小姑娘后来出版了本书,名叫《雨林精灵》,许多人被书中故事感动,称为真实版的阿凡达。


小女孩在书中,写了向往的世界:


世界就应该是:爸爸妈妈、雨林、兰花、小象、露水和花的香。



马悠去世后,安葬在布朗山雨林中。然而去世仅一年后,当地村民烧荒,烧毁了雨林,大火一路烧到墓地边。


那几年,每年年底到次年5月,西双版纳到处是火光浓烟,开荒种橡胶的人越来越多。


乘飞机飞入景洪上空,可见连绵山脉上全是橡胶树,像人的指纹一样一圈圈散去。


那些树组成了起伏的绿浪,但那些绿色并不代表生命力。中科院生物学家许再富说:


橡胶林的水流失量是同面积天然热带雨林的3倍,土流失量则是同面积热带雨林的53倍,因此,橡胶林也有绿色沙漠之称,在绿色沙漠里面,甚至没有飞鸟。


绿色沙漠改变着西双版纳,数据显示,西双版纳四季温差加大,湿度不断下降,当地特色的“雾日”,1954年有184天,2005年只有22天。


2013年,西双版纳时任州长称,禁止盲目扩大橡胶种植面积,“今后继续毁林开荒种植橡胶的景象不太可能发生了”。


然而,创痕已然留下。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研究员,受访指出:天然林每少一万亩,就会使一个物种消失


他说:天然雨林转成人工橡胶林,已给当地生态带来不可逆转的改变。


除却山林变化,水流也改变着西双版纳。2007年,因澜沧江上建水电站,水位上升,象群迁徙通道被淹没。


2017年,回龙山水电站开工,部分原始雨林被砍伐,砍伐区紧邻野象生活的勐养保护区。


同年起,勐养地区及周边,野象伤人新闻频次增多,村庄附近出现象群。


2020年3月,勐养野象中的断鼻家族,被发现出现在普洱。


在普洱徘徊近9个月后,2020年年底,象群终于越过普洱墨江县。那是一个北回归线穿过的县城,被称为太阳转身的地方。


越线之后的象群,过玉溪,越红河,闯峨山,经红塔,一路到达昆明,它们走过状元的牌楼,走过恐龙遗址和温泉乐园,一路走到大都市边缘。


一路上地方的守护,国民的开明,让中国赢得广泛国际声誉,这是故事中最温暖的部分。


而所有的谜团,都藏在故事的开头,大象到底因何离开?


生物学家对此尚无定论,但普遍认可:野象保护区保护到位,但保护区外,适合野象生存的区域正在缩小。


云南大学教授吴兆录受访时称,经济林大面积种植,提高了森林覆盖率,但却侵蚀原有天然林,造成动物栖息地碎片化。


6月13日,断鼻象群辗转至玉溪,它们仍在路上,人们仍在猜测目的地。


然而,比知道去哪更重要的是,知道它们为什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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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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