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花落去

前几天，我放在卧室向阳处的一盆蟹爪兰热热闹闹地开将起来，其红若火，其艳若霞，其姿娇柔，其香淡远，下了班每每近前观赏，能感觉到愉悦在心中慢慢布展，荡开，再荡开，直至布满心间。

可是，细细地体味，我感觉随同这喜悦一同弥漫心间的，还有一丝黯然情愫：此花既有今日之盛，必有明日之萎；花开时让人高兴，日后花败时，岂不令人沮丧！这么想着，突然就理解了林黛玉的赏花理论：“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黛玉心中，总是一片悲云愁雾。花开盛象，与她心中的悲情相逆，所以，她的心底便抵触众人皆以为喜的花事。花败时，众人皆不以为意，独她心生怜悯，于是便有了锦囊葬花。

美好的东西常常是短命的，对此，再有本事的人也无能为力。这是天道，人，永远胜不了天道。

但我确实为这些美好事物的短命而心生惋惜。因此，蟹爪兰盛开时，我就很珍视那看花的光阴。只是它们开的时间太短了，前后不过十天左右。这十天内，夜去其半，平日里，我每天上班又去八小时，吃饭又去数小时，干家务杂事、看闲书等又去数小时，心烦意乱气不顺时再去数小时，每日看花的时间实在所剩无几了。所以，每每到窗前看时，总是不免生出悲悯之心。也许，当年苏东坡观赏盛开的海棠时也是这心情吧，正因如此，他才“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苏东坡的惜花之心固然可表，但是，事实上，不管你点上多高的蜡烛，也留不住花事。十天后，我的蟹爪兰慢慢蔫萎，颓败，盆下唯剩红泥一片。我拂净落花，这蟹爪兰又回到了先前的样子，好像什么花都没开过一样。

其实，无论什么花，都摆脱不了这种命运。

去年春节前，我买了好几头水仙，在一个椭圆型的小花盆里注上水，把它们养在办公室的窗台上。到春节时，它们轰然而开，花茎高低参差亭亭而立，花瓣洁白雅致楚楚动人，推门进来，醉人的香气扑鼻而来，把人的精神一下子提振起来。只可惜，春节一过，花败茎干，所有的生机都不见了。但后来看到叶片尚绿，我便不断往盆中加水，想一直养着。不料过了一段时间，绿叶逐渐变黄，植株奄奄一息，眼看是养不活了，无奈之下，我只好送到垃圾筐里。那时感觉自己简直是一个始乱终弃的人。

开花时间最长的，应该算是蝴蝶兰了。我在去年春节前买的一盆蝴蝶兰，从腊月一直开到今年的五六月份，花期竟有半年之久！但即使这么长的花期，也终有开败之时。花期一过，蝴蝶兰就无精打采地进入夏眠，莛也干枯了，叶也黄焦拉气了，你浇不浇水它们也无动于衷了。直到入冬以后，这盆蝴蝶兰才苏醒过来，叶子上慢慢泛出生命的光泽，新绿终于再度呈现出来，只是，今年却再没有开花的意思了。

繁花由盛转衰，常把人的心绪也拉低了；盼花开时它偏不开，终究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

看花，该持怎样的心态呢？清人黄图珌在他的《看山阁闲笔》里说，“乐事要作苦事想”。这话有些道理，不然，本是赏花乐事，心里想不开，最后就成伤心事了。

看花心不平，还是我执重。我执无处不在，也无时不在。看花常望花常开是我执，爱春之媚人不愿春归是我执，爱秋之宜人不舍秋尽是我执，恨夏之酷热是我执，憎冬之严寒是我执，张岱讲的“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无一不是我执。我执几乎无人不有，所以佛家讲破我执难。

但转念想，人要是没有这些喜好与执着，究竟能有多少世俗的快乐呢？所以，我执破不了，也就罢了。晏殊虽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悲感，但不是还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之喜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