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斤半
最早的关于爷爷的记忆,还是幼儿园的时候。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住在家属大院里,上的也是家属幼儿园。午睡起来之后,老师会带着大家在大院里散步。那时候怕我们走丢了,会带一根长绳子。每个人挨个抓着,没错,我也是其中一只。
老师遛我们的时候也常是爷爷遛弯回家的时间,我一看到爷爷走过来,眼泪就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带我回家吧,爷爷,我不要上幼儿园。可是,爷爷每次和老师打完招呼之后,拍拍我的脑袋,转身就走了。不过,没事,我知道,过一会儿他就会来接我了,带我去招待所照镜子,去小学校门口爬栏杆,去小石桥上和修自行车的大爷唠嗑。
我是爷爷带大的,没错。家里常说我从小就和爷爷亲,特别是那件事常被说起,我摔下楼梯那次。那时候我一岁不到,仗着自己坐在学步车上,腿一蹬,谁敢不让开。那天,爷爷把洗完的自行车拎下楼,纱门没关牢。我看见他出门了,心里一着急,蹬着我的轮子就飞了出去。听家里人说,爷爷见我连人带轮子滚下楼,把车甩手一扔,一转身,稳稳地接住我。大骂道,他妈的,哪个王八羔子不关门。一楼晒衣服的李老太,吓得一哆嗦。我也不是毫发无伤,下巴上留了道疤。当天晚上,我的学步车就送人了,纱门的锁自然也换了新的。
虽然跟爷爷亲,但我也怕他。爷爷是真地主家的儿子,老太爷有九个儿子,爷爷他爸爸排行第几,我给忘了,但一定没少教规矩。家里吃饭的时候,没人敢说话,因为爷爷说的,食不言寝不语。我尤其怕他吃完了放下筷子不离桌,若是两道浓眉一横,不知道哪位会挨骂。我爸我妈也怕他。小学时候,我妈骑车带我去上美术班,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中途跳车。裹的一身泥不说,又可怜了我的下巴。我妈把我拉起来,又心疼更着急,完了,回去要被爷爷骂了。我知道,她在说她自己。
从小学到初中,我一直和爷爷住在一起。家属院的门卫换了几波,但每次放学回家,人家总说,哟,老王的大孙女回来啦。我心里嘚瑟,拗着头踩着我的小二轮。高中之后,到大学,再到出国,慢慢的,和爷爷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爷爷一直都住在家属院,那套80年代的老房子,77平,3室一厅。厅其实很小,差不多只放得下一张桌子。厨房和厅用一道半墙隔着,半墙到房顶是上下两层窗户。下面那层是横向推拉的,方便厨房往厅里递菜。爷爷的位子,在客厅挨着厨房那侧的角上。椅子贴墙放,他喜欢把右胳膊肘倚在那浅浅的窗台上,窗台上依序放着他的金南京和烟灰缸。后来爷爷中风,右半边不能动了,烟和烟灰缸就挪到了左手边的餐桌上。他就这样,被墙,窗户,桌子围住了三面。再后来,连前面也放了一个四脚助步器。
不和爷爷一起住之后,每次回去,我也就只待上一两个钟头,大多是中午午饭的时候。爷爷的伙食越来越简单,因为糖尿病,高血压,等等。中午也就只有一小碗燕麦,加一些蔬菜。他吃的也少,说吃不下。我就陪他喝喝茶,说说话。其实说不了多少,我常在重复说一样的,因为他听不见。当面这样,更不用说视频的时候了。去美国之后,我得趁叔叔在家的时候才能和爷爷视频。逢年过节,问候几句,我都是用吼的。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但至少可以看见吧。
2017年11月,也不是什么节日,就是突然想他了。打了视频,再见的时候我截了张图,他在笑,我也在。
2018年4月,我梦见爷爷在病床上哭。我打电话回国,没有人接。后来又打了几次,说是在住院挂水。爷爷中风之后每年都需要住院挂水1,2周我也就没有在意。
2018年6月,还是没有能和爷爷视频。6月19日是端午节,我给爷爷写了首诗,端午节是他生日。
2018年9月,我得空回国,得知爷爷在2月的时候便已经离世了。17年11月时便已经不愿意吃药,接受治疗了。
青石板桥
我看着镜子里,
抿嘴时下巴上的疤
努力不回想是,
即将跌下去的梦。
不想抓住,
这还有十几只手的绳子,
我想和你回家。
落完雨的青石桥,
我问你,
太阳是不是老了,
照不出灿烂。
您把笑挂在眉上,
捏了捏我的肩。
用那双很大的,
拿过抢的手。
他们把旧暖炉,
搁在你的腿边。
你还坐在那面墙前,
面如丹,神色若水。
我摸着你刚剪的寸头,
不黑也不白。
好几次,
我想牵你的手,
再走走那青石桥。
你总是看着我,
又看看窗。
说,去续杯茶来。
2018年 6月19日 作
2021年 6月19日 改
页面更新: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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