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63：天扬上班面临升职，雪峰惩罚学生被打

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字。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中师生》63： 天扬上班面临升职，雪峰惩罚学生被打（编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三月底，天扬能下地走路后，迫不及待把小区走了个遍，沐浴着阳光，摸摸树叶，嗅嗅花香，感到无尽的亲切，不住感叹身体健康就是好。晓风陪着他，不断劝他回去休息，说康复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要一走得路了就走过不停。

一天正军来看望他，说台里正酝酿提干一事，让天扬准备准备。天扬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打算，没想到正军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自顾自吸起来。望着飘散的烟卷，说：“你和海海的事，她爸爸恨之入骨，每次有人领导推荐你提干时，他都坚决反对。”

“我知道。”天扬望着墙角的三角梅回答。

“虽然我也讨厌过你反感过你，但你和海海的事毕竟在我之前，我不计较。”

“对不起！”天扬低头，望着地板。

“我爱她，与你无关。”

“……”

正军清清喉咙，说：“为什么不争取？政治生命很短暂。”

“你做好副台长就行了，何必还要我来掺合。”天扬笑道。

“我喜欢和你搭档，与强者一起才能更好生存。”

“谢谢瞧得起。我是真不想趟那浑水，当年那纪录片，我是被蚊虫咬被黄狗追，在深山老林里穿行，有些人却阻碍它播出，拿到省里申奖也百般阻挠。”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忘记了吧！最后还不是该播出的播出，该申奖的申奖。”

“诶——”天扬叹息一声摇摇头。

“为了这事你就沉沦了那么多年，也不积极进取点，男人胸怀是不是该宽广点？”正军掐灭烟头，思索片刻，“刚才给你说的那事，是你亲自去找台里有关领导，还是我去找？”

天扬简直不相信正军能说出这样的话。问道：“你去找？不合适吧！”

“你磨磨唧唧的样，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机会。说定了，我去。”

“我都几个月没有上班了，好长时间没有特殊贡献，拿啥向领导开口嘛。”

正军重新点燃一支烟，皱紧眉头，“文章我来做，这次车祸就是一篇好文章。”

“欺世盗名？你们几个是知道原因的。”

“我们几个是封了口的，你还相信不下？不过，你得马上上班，最迟不超过两天。”

没过两天他就回电视台上班了，抚摸着褐色的办公桌面，坐在熟悉的转椅上，一种久违的感觉袭上心头，暖暖的感觉扩散到了全身。能上班真好，他心里默念道。同事们领导们过来打招呼，他热情地跟他们握手寒暄。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看见大家伙儿去食堂，他也紧跟而上。路上碰上了台长兼党组书记，自然是一番热情洋溢的问候，他们便边走边聊。台长低声告诉他组织部门马上要来考察干部让他准备准备，他被这神秘的话语弄得热血沸腾，全身细胞处于亢奋状态，望着台长语言一时却不知怎样组织了，只是点头笑笑。

晚上宴请住院期间台里看望过你的同事和领导们。满满四大桌，自然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叙叙旧情评评时政说说黄段子，主人家两口子是热情周到，酒是敬了一轮又一轮，台领导也是借主人家的酒与下属碰杯间实行亲民政策，正军玉江也是这桌敬了敬那桌，轮番上阵。

酒至半酣时，台长说天扬这次受苦了，为了采访而受伤这个不怕山高路远的敬业精神值得全台学习，晓风谢谢领导对天扬的褒奖，旁边的天扬却感觉如坐针毡，晓风扯扯他的衣袖后，他才谦虚地笑笑。副台长和几个哥们也直夸天扬的为人，大家也跟着着实感动了一番赞美了一番。

回到家，两口子有点别扭，大家都不言语，各自悄悄洗漱后上床躺着，两个干瞪眼瞪着天花板。随着天扬的一声叹息，交谈才开始。

“你说我这是不是虚伪，明明是我精力不集中受伤，领导却说成是我不怕山高路远的敬业精神，这世界是不是太虚假了。”

“正人君子，那个谎话对大家没伤害，你何必较真？”晓风嘲讽道。

“骗别人可以，却骗不了自己。”他沮丧极了。

“你心里的结还没有消——”晓风无奈地摇摇头。

天扬蹙着眉，沉默着。

“天扬，面对你时我感觉我是一个污浊的人，我自惭形秽——”晓风的心猛的紧了一下，内心的悔恨让她无法睁开眼睛正视天扬。一失足成千古恨，身体瑟瑟发抖起来。

天扬扳过她的身子，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泪水。只听她呜咽着：“我——是——出——走——的——娜——拉——”

他摇晃着她的身子，低吼道：“不能这样说自己，我们都不够勇敢……晓风，你不是娜拉，我得拽着你，不许你成为娜拉。”

“我知道你心里很苦，不要强撑着，如果实在迈不过那道坎，我们分开吧！”

天扬望着她，泪水流淌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伸手把晓风拉近，拥她入怀，紧紧抱着她，用劲儿亲吻着她。

“晓风，我不会和你分开的，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走完我的一生。我曾经犯过一个错……海海，我和她好过一段……婚礼上喝酒那一幕，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我是难以启齿……”

晓风推开他，盯着他半晌，问道：“真的？”

他艰难地点点头。

“好的意思包括谈过恋爱？还是上过床？”她明显感觉声音失控。

他再次点头。

“我们都曾经犯了错——”他点起一支香烟，吐出一个烟卷。

有一天，师培中心初中语文教研员走进了雪峰的课堂，从课堂伊始到结束，教研员一直拉长着一张脸，即使学生们展练得非常有趣的地方也如此。连续听了两节课后，他到办公室和雪峰交流。

他开门见山就指出这种方法不行——语文课堂简直就成了菜市场般热闹，语言文字的美被学生肢解得支离破碎，根本无法给人享受，况且教师的传道授业解惑何处体现？

雪峰解释道：“这样的课堂是实验，我认为课堂应该还给学生，让他们以他们的认知水平去学习，而不是一言堂的讲授式，或者填鸭式，清风雅静的课堂真不是我的追求。”

教研员反驳：“传统的语文教学就是精华，难道你还能高出于精华？”

“教师们可以创新，可以选择适合自己的教学方式方法。”雪峰低着头回答。

教研员毫不相让：“再创新也不能拿学生做实验？你要承担实验的后果！”

雪峰望着教研员：“作为指导教师教学的教研员老师，你的任务是指导，而不是你颐指气使地指责，你不能只看这两节课就否定这样的教学，要从学生的发展来进行评价，我反对你这样的断章取义。”

教研员不屑地说道：“脸红脖子粗地抬杠这是你的风格？真是名不虚传的刺头啊！”

“这应该算是人生攻击吧！”

正在他们争执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校长和教导主任来了，他们自然是批评雪峰来将就教研员。雪峰见着这样的领导就生气——明明前两周还支持我的练能教学，听到教研员否定，他们不经思考就否定，这谈不是趋炎附势，那起码也是不实事求是嘛，就拿着课本走进教室上课。

没多少心思上课，该点拨的地方也没有点拨，任由学生们去展去练。即使努力克制心里的怒火，依然还是难以平静下来。看见两个男生望着他不断嘀咕，下课后把这两个孩子叫到办公室训斥，发了一通脾气后，才问他们究竟在说啥，学生陈杰胆怯地说：“他说你荷尔蒙分泌过多，今天狂躁不安——”

他不由分说就给了另一个学生赵登一个巴掌，骂道：“目无尊长！”

办公室的老师都盯着他，不解地望着他。他高高举起的手怎么也落不下，学生赵登举起了拳头，咬着牙关，直视雪峰，愤怒之火在燃烧。学生陈杰拉着他，赵登蹦跶了两下还是放下了拳头，一声“你跟我等着起”便跑出了办公室，跑向操场，冲出了校门。

雪峰颓然坐到藤椅里，似蔫儿的茄子。今天怎么了？教了十五六年的书从来没有打过学生，今天居然为了一句话就大打出手。懊悔也无用，只能等待着更加恶劣的情况出现。

下午上课前，被打学生的家长来了。一大群人跑到校门口，叫嚷开了，保安还没有弄清楚校门口发生什么事情时，就见到了横幅“教师打学生是违法行为”“打人的老师请滚出校园”，保安赶快给安办主任电话。

等到电话结束，这群人已经翻过校门口的电子栏杆，呼着口号进入了校园。

他们气势汹汹走到雪峰面前，赵登爸爸不用分说就给雪峰两拳头，另一个男的扭着雪峰胳膊，狠狠一拉，“吱吱”两声胳膊脱臼了。在女人们的骂声中，几个男人推搡着雪峰，其中一个男人伸出脚，一使绊，雪峰就摔倒在地上。顿时，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了雪峰的头上、肩膀上。赵登爸爸带头用脚踢他的背，大大小小的脚尖就踢向他的肩背上、腰腿上。他咬着嘴唇，不让呻吟声从嘴里发出。

旁边老师有的上前劝阻，有的跑向校长办公室报告事情，有的悄悄打110。他挣扎着站起来想向家长诚恳道歉，可是无数只手压在他肩头，他动弹不了。他艰涩地说：“家长，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家孩子，请你们原谅！”

赵登爸爸哈哈大笑：“原谅？我们原谅你了，这下扯平了。”

旁边一个人骂道：“你这乡坝来的老师，懂不懂未成年人保护法？我家娃儿我都舍不得打，还要允许你打？你有没有教育方法？今天我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了，我们走！”

说完，两个人就准备扬长而去。

修竹上气不接下气地闯进来了，发疯般拉开家长，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雪峰。她跪了下去，准备扶他起来，却发现他的手臂已经脱臼。她大哭起来，他勉强笑笑，说：“不哭。扶我起来，这样躺着不雅观。”

她扶他，可怎么样也拉不动。站起身，几步跑到办公室门口，伸出双臂拦在门框处，大叫：“谁也不准走，等学校领导来处理。”

有人就叫嚷“老师先打的人”“你又不是警察，能限制人身自由”“你是谁呀？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修竹气得浑身发抖，牙梆子打着颤。

有名男教师爬上凳子，涨红了脸大声吼道：“你们跑到学校打老师，真是目无法纪！”

随着一声“就是打了又咋的嘛，老子们还要打你”落地，有人就把凳子上的老师拉下来，拳脚就落在这个教师头上了。有好几个老师们被这群外来人员拉扯起来，牛马都踩不烂的谩骂声，啪啪拳脚声，抡起凳子的呼呼声，凳子碰撞相击声，上演了一场真正的群架。

校长来了，警察来了，所有人全部留下。媒体来了，摄像机录音机记录着对家长、学生、教师的采访。

雪峰皮下组织多处受伤，两根肋骨骨折，脱臼处已经复原。天扬来到了手术室外，从修竹处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靠着门框，点燃一支烟，皱着眉峰。

“你们准备报道大榕树学校吧……稿子从哪个角度写……能不能换个角度……他是我的一哥们儿……无论如何，也谢谢你相助，谢谢！”

“大榕树学校的消息明天见报吧……你们可不可以不重点纠缠在教师打学生的份儿上……就还原事实吧……我们引导社会舆论啊……无论如何，也感谢你笔下留情，口下留情，谢谢！”

“哥们，今晚教育频道新闻可否不播大榕树学校的事……讨个情，那是我的一个哥们儿……只还原事实，时间上压缩，别跟风其他媒体，见到教育事件就骂教师骂学校骂政府……嗯嗯，网络我也要联系，谢谢，谢谢！”

“你好！酒城龙门阵网……大榕树学校的消息你们没有上吧……哦，能否考虑删掉……那能否麻烦你们适当引导舆论……没别的意思，不是干预你们的工作……真不是……”天扬电话后直骂娘，一屁股坐在木椅子上，燃起香烟。

她不无哀伤地说：“挨了打，还要被社会舆论批判，这社会有没有公道？”

他凄然一笑，回答：“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吧！轻则挨批判受处分，重则开除公职。如果还能教书的话，那就慢慢挽回名声吧……”

“没那么严重吧？上级部门总要还原事实真相吧？”

“神仙知道。媒体总是揪着教育事件大做特做文章的，媒体一炒作，有的领导是要找出气筒，找替罪羊……我们不要期望值过高了！”他说完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拍拍裤子，走出医院。

放晚学后，教师们到医院看望雪峰。看着病床上不能动弹的雪峰，大家都义愤填膺，埋怨家长太蛮横无理，抱怨教育没意思，校长怕大家情绪激动在公众场合发一些不该发的言论，就让工会主席通知大家各自回家。

当天晚上的教育频道就播出了新闻《一名教师冲动打学生，一群家长冲进校园殴打教师》，第二天，《大榕树学校教师打学生，家长进校园讨说法》见诸晚报头条，《教师责罚学生不该，家长殴打教师违法——记实报道大榕树学校家长群殴教师事件》见诸日报头条。

各种舆论覆天盖地而来，教师们一片哗然。大家在办公室看着报纸，讨论着事端。有教师就去找校长，找工会主席，要他们维护教师的师道尊严。校方迫于社会压力，迫于上级压力，消极对待教师们的诉求。

于是，教师们罢课了，教学楼打出横幅——不准伤害教师，请维护师道尊严。教师们在办公室阅读书报，课堂由各班班长组织自习。

事件的结果是：校长党内警告处分，张雪峰老师记大过处分，职称降一级，在全校教师会上作检讨，向家长和学生赔礼道歉。

就在大榕树学校承受铺天盖地的舆论浪潮，教师们无心教学消极怠工，学生们无心学习思想逐渐颓废，学校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天扬做了一期名为《风口浪尖儿上的大榕树学校》节目。

他事先告知了校长，校长在政治业务学习会议上就学校的前途、教育的重责上循循善诱，鼓励教师们克服打人事件的影响，站好自己的岗，做好教书育人的本职工作。

有了这样的思想基础后，第二天的课堂就有改进了。天扬在周四来进行了专访，周五晚间在教育频道播出。视频里绽开的花朵，吐绿的枝头，朗朗书声的校园，学生的亲切问候，教师办公室批改作业，有条不紊的工作环境，积极上进的学习环境，受访学生教师对班级对学校美好的憧憬。

专访一播出，挽回了学校在社会上的不良声誉，家长们放心了，社会放心了，教师们学生们平静了。

一周后雪峰出院。躺在床上，后悔加自责丝毫没减少，写了篇《第一次打学生》发在博客上。一会儿收到了修竹的留言：你比较坦诚，乐于承认错误，符合教育局领导倡导的师德。

他回道：别损我了，我被打了你不给予深切的同情，还讽刺挖苦我。

雨落青荷：谁为你两肋插刀？不是我泼妇般骂街，有那么多教师来帮助你？

雪峰：好好好，你是梁山英雄我是人见人烦的懦夫，是迂腐透顶的老夫子！

雨落青荷：别强词夺理了，是你先打了学生，低头认错吧！

雪峰：悔过悔过——

雨落青荷：知错就改是好儿童！

雪峰：怎样才能减轻我的痛苦？

雨落青荷：学会忘记，阿Q的精神胜利法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雪峰：掩耳盗铃。

雨落青荷：那就只有等待时间这个好医生。

雪峰：等吧！

雨落青荷：也许你的痛苦会越来越深……

雪峰：明天开始接受学生、家长的白眼儿……同事的冷落……

雨落青荷：心里有底了，困难就去了一半。话说能受天磨真铁汉，不遭人嫉是庸才。

雪峰：谢谢鼓励。但是我还是很胆怯……

雨落青荷：跟没事儿人一样，沉住气。

雪峰：我不教书了，行不行？

雨落青荷：临阵退缩？你不是自诩是教育界的唐吉可德吗？这不是你的风格，你想毁了你在阿宽心中的形象？

雪峰：万一我支持不下了，就真的退缩了。

雨落青荷：随你！我大不了就损失个战友，你却损失了你的信仰。“经历风雨云霞，桃李开遍天下……看，在我们辛勤双手下，开出满园鲜花，开出满园鲜花。”

雪峰：惭愧啊！！！我还是诚惶诚恐，不知道怎么办。

雨落青荷：激昂的校歌也振奋不了你？不过，走着走着就知道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