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师生》51：多年后，两个曾经的恋人，面对面坐了四个小时

按：从4 月21日起，《中师生》公众号开始连载四川作家曹清萍老师的长篇小说《中师生》。此书在2015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全书43万字。作者在书的扉页写道：献给中师生和为共和国基础教育事业献出青涩青春的人们。四川省社科院文学研究所副所长向荣教授在该书《序言》中说：《中师生》书写了一代中师人的群像。一群二十多年前的青年男女从远处走来，为乡村教育演绎着虽然普通但却绚丽的昨日故事。

《中师生》51：多年后，两个曾经的恋人，面对面坐了四个小时（编者加）

作者：曹清萍

插画作者：朱世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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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对教育事业的追求也在她婚姻失败丧夫之痛经商成功之后戛然而止，可教育事业没有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滞不前，相反，却因为暴露了更多的缺陷急需要进行改革，一场自上而下的课改轰轰烈烈而至，上至修订课标编写教材，下至学校却天天喊教师们更新教育理念。

修竹得到了去成都学习新课标的机会，她兴奋不已。她是冲锋在前不甘落后的人，况且正值自己的青春年华之际进行课改，得好好抓住机会。

泸州骨干教师代表在教研员的带领下登上去成都的快巴，上车时，修竹发现前面一个人衣着邋遢，头发凌乱，胡子拉渣，上穿皱皱的灰夹克，裤子上还沾有泥巴，一双鞋子鞋面是灰垢鞋帮是黄泥巴，走路一点精神都没有，一摇一摆的。这样一个怪人，背影却很熟悉，想想又不知道是谁，就上前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懵了，半天回不过神来。她傻傻地站着，倪老师叫她上车也没有听见，等她反应过来想跟倪老师请假不去时，他已经把她拉上了车。

坐在后排，脑子晕晕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这个世界太小了，不算仇人但是也算自己现阶段不想见到的人，居然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了，该怎么办？当年潇洒的小伙子如此颓唐，这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他怎么那么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呢。是怨怼，还是羞愧，油然而出难过。她怕他看见自己，又想他一下站起来发现自己大叫自己的名字。又联想到周围的老师们看这个邋里邋遢的人的眼神是不是鄙夷的，心乱极了，倪老师的问话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

高速路上服务区休息时，她蜷缩在座位上，不让雪峰看见她。可是自己又非得上厕所，不去的话还要憋两个小时那就难受了。蹑手蹑脚下车来，她埋头就往厕所跑，不曾想撞着一个人了，抬起头忙说对不起时，看见了那双无精打采的熟悉的眼睛，她张开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望着她，不相信遇到了她，眼神是那样惊喜，几秒之后黯淡下来，双手来回把灰夹克往下拽，眼神马上躲闪开去，悔恨、羞愧、幽怨种种复杂的感情在眼里流转。

天地静穆，时空停滞，他们就这样傻傻站着。

他指着厕所示意她：“你是……”

她赶紧往厕所走去，不敢跑，她怕摔倒，就像梦中自己想跑却怎么样也挪动不了脚步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襟了，赶紧摸出纸巾擦拭干净。

雪峰还站在车门外，身子哆哆嗦嗦，牙巴打着颤，等待着修竹上车。修竹脚步极其沉重，缓缓走来了，不敢抬头看他，大气都不敢出，咬着下嘴唇上得车来。他目送她在角落坐好，才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突然回忆起刚进师范那晚她们二寝室的全体女生穿越火线进入教室那幕，不自在，害羞，久违的感觉袭上心来。

晚餐时，泸州的所有听课者聚集一堂，大家畅所欲言，教研员之间是熟悉的，再相互介绍自己带来的教师，教师们一下就熟悉了，要么是相互听过课，要么是听同学同事谈起过。

雪峰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笔挺的西装，雪白的衬衣，亮锃锃的皮鞋，加上修整过的头发，真有点帅气逼人。他坐在修竹对面，注视着一言不发的她。她感觉到了他的眼神，埋头无声地吃饭。

饭后，他走到修竹身边叫她出去喝茶，她想拒绝，可是怎么也张不开嘴，低着头躲开老师们的眼光，默默跟着他来到府城河边的茶楼上。

雪峰给她拉开凳子，等她坐定后，他在她对面坐下。

他看着她，故作轻松地问：“修修，过得怎样？”

“结婚，生子，过着常人的生活。”

“喔。”

不知修竹的回答是令他满意还是不满意，喔这个词是没有褒贬之分的，一时间没有语言交流。

修竹抬头望着他手腕处雪白的衬衣，夸张地问：“形象改变得如此之快？”

他反问：“外形那么重要？”

修竹正色道：“至少衣服应该整洁头发应该整齐鞋子应该光亮，人还是要有点精神。不重要的话，你何必去改观。”

他笑笑：“我多少年都这样了。没有不修边幅吧？”

她把头扭向窗外，道：“确实还差了那么一点你就成为艺术家了。”

“真没想到我这样邋遢的状况下遇见了你……”

修竹言不由衷地回答不会。

月光撒进小楼，修竹一阵心悸，浑身颤抖起来，雪峰眼光探寻着答案，她装着无所谓，“怕月。”

“什么时候的事？”

“九五年秋……”

“……”雪峰明白小岛上撒满银辉的夜晚让她难以忘怀，这伤透了她。莫名的心痛袭上他的心头。

修竹望着服务生端上来的清茶，茶杯口冒着氤氲的雾气，茶叶在滚烫的开水里翻滚，瞬间舒展开身姿，杯中水就变绿了。她往杯口吹了一口气，漂浮上来的茶叶便荡漾开去。

她若有所思地说：“万物都在变，就像这杯茶，只要你往它呵一口气，茶叶便飘走了。”说完左脸颊往上提了一下，做出一副凄凉状。他没有应她的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

一丝丝微风吹来，一缕乌云遮住了明亮的月光，月色变得黯淡下来。

修竹不敢看他的眼神，那眼里的忧伤会让她心碎。她看着茶，看着它升升降降，茶的升降和她没有关系，可是不看茶，她看什么？就只有看对面的雪峰了。

她望了他一眼，说：“说好陪我到老，为什么突然甩下我？”话未说完，眼泪已经流出来了。

“她一直来找我，有一天我烦了，骂她滚，她让我陪她吃一顿饭，结果喝醉了，醒来时发现躺在床上……后来她说怀孕了，就结婚……”

她抬眼望他，“后来呢？”

他沉默了好久才说：“婚后才发现她根本没有怀孕……”

“再后来呢？”

“婚后那唯一的一次，她怀孕了，儿子生下来。两岁时发现得了白血病，没有合适的骨髓相配，第二年就走了，我和她也分开了……”

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修竹曾经想过他们再次见面时，肯定会哭得翻天覆地，天地都会为之动容，可是，今天他们却平平静静讲述着彼此的经历，没有哀怨，没有忧伤，就好像在说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别人的故事。

一阵风吹来，紫色的薄纱窗帘不断拂过桌沿，修竹打了个冷噤，雪峰忙站起来脱下西服，意欲给修竹披上，修竹给了他一个制止的手势，僵直着身子靠在竹椅里，望着窗外自语道：“未雨绸缪……”

雪峰感觉来自修竹的冷，这是经历了情感创伤的女人内心发出的冷。这个女人曾经热情似火，尽情燃烧着自己，当突然遭遇到冷雪寒霜后，冰火九重天的磨炼让她的火点降到了冰点，当然这是对感情，对事业也许不是这样。

“你爱他吗？”

语气那么急切，但也是那么不自信，他想得到修竹否定的回答，但是自己又那么希望她爱她的丈夫，希望她过得幸福。又想得到肯定的回答，问题是假如这样回答后，自己能承受吗？能保证自己不伤心难过吗？

修竹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嘲笑，挑衅道：“你想得到什么答案？”

雪峰低下了头，低语道：“还是不说的好。”

“收到我的最后一封信了吗？”

他点点头，说：“早晨你离开过河船上岸时，我在树丛里看见了。我不敢叫你，见面也不能改变什么……”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我知道你有迫不得已的理由……我等了你好多年……”

雪峰摇摇头，说：“傻修修……”

雪峰表面平静，内心却掀起万丈波浪，他紧握双手，不让它们发抖，却掩饰不住牙巴的颤抖。

修竹悠悠地长叹：“造物主弄人，生活给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本是春风荡漾的夜晚，不知何时细雨纷飞，窗外也是一片迷蒙。不能用眼神交往的两人，望着雨雾中浑黄的街灯，望着不时飘进窗来的春雨，倾听着府城河流淌的轻缓水声，哀伤便弥漫在小屋里。

“我们还有机会在一起吗？”

修竹坚定地摇摇头，说：“好好找一个女人生活，你会幸福的！”

“我等你，……”

修竹苦笑着。天长地久，地老天荒，那是年轻的梦，现在他们都错过了相信爱情的年龄，身边有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

两个曾经的恋人，面对面坐了四个小时，各自回到宾馆，长叹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