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忆画符

今天看书，读得一则成语，谓“李代桃符”，我便忆起儿时所见的一次画符。

忆，现代人戏称“倒带”，即穿越回历史中的某个年代。我的那次所见，年代不远，也就五十年左右的时间。因为年代不远，记忆就比较清晰，之所以说比较清晰，纯属回忆的功效。谈到回忆，我常对人脑的存储能力深感震惊，都过去几十年了，居然没有丢失，到底有多大的容量，非时下的电脑可以与之比肩。

大约是五岁多一点，有段时间，晚上睡着了，两腿会突发痉挛，我们老家谓抽筋。其实，我自己并不知晓，父亲知道。五岁以前，父亲在外地荣复军人疗养院治病，我随母亲睡。五岁时，父亲回来，我便和父亲睡一床被子，直到到外地上大学。有天晚上吃饭时，父亲对母亲说：“你妈，娃晚上睡觉总抽筋，你找个人画张符。”母亲“嗯”了一声。第二天，母亲带着我去邻村一位老先生家，老先生戴副黑框眼镜，七十开外的年纪，听母亲说完来意，“哦，哦”两声就算答应了。

老先生从一叠报纸下面抽出一条长方形的黄色纸张，纸张不大，大约相当于我们现在用的A纸的三分之一大小。画符为什么要用黄纸？后来我才知道，这和古人的黄色崇拜和道教的黄色信仰有关。《夷坚丙志》“九圣奇鬼”条中称“金甲神持黄纸符敕示法”，这是宋代用黄纸书符的记载。《灵宝玉鉴》中也屡称“右符朱书黄纸”。纸准备好之后，他又开始调制画符的颜料，自言自语地说：“这是朱砂。”《云笈七签》卷七“赤书”条引《玉诀经》云：“元始赤书五篇真文置以五帝，导以阴阳，转轮九天之纽运，明五星之光也。”所谓“真文”，即符的一种。赤书，即用朱砂书写的真文。以朱砂书符还有另一个用途，即朱砂可以驱鬼辟邪。《抱朴子》云：“夏时午日，朱书，赤灵符著心前，以辟兵疫百病。”纸和朱砂准备妥当，让母亲和我坐下，他取下眼镜，低头伏案，口中念念有词地画将起来。我问母亲，爷爷念的什么，母亲说她也不知道。不一会儿功夫，他搁下毛笔，重又戴上眼镜，并用右手把眼镜往上推了推，说：“好了，拿回去，挂在床上方。”母亲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找老先生讨了一张旧报纸包了又包。赶回家后，第一时间，把那张符挂到我和父亲睡觉的那张床的上方。

说来甚是奇怪，当天晚上，我就没有再抽了。看来，那张符还真是奏效。之后的很多年，我对农村的画符以及符的功效都百思不得其解。说实话，老先生到底画的是啥，我完全不清楚，以至于以后读书每读到“鬼画桃符”这个成语时，我都会窃笑。

后来，出于好奇，我才了解，画符是道教符法的重要环节，符箓派道士的基本功之一。道家的符咒咒语，就是起源于古时的巫祝。道家的咒语在东汉时期较为盛行，并且与符有密切的关系，画符时要念咒语，用符时也有咒语，作一切法都有一定的咒语。咒语成为施法者精诚达意，发自肺腑的声音，才能保证一切法术的奏效。祈祷时，咒语都是一些赞颂神灵，和祈诉如愿之词；治病时，咒语是要求法术显灵百病俱消等辞；修炼时，咒语多为安神，定意澄心，及要求神灵帮助等语。据说，道家的咒语每句结尾一般都有“急急如律令”一语。母亲挂符时，没有念咒语，她也不会念，母亲是文盲，不识字。我清楚地记得，符挂好之后，母亲对着符毕恭毕敬地作了一个揖。

我到城市学习、工作和生活，掐指一算，已有四十余年。但是，我始终不把自己当城市人。因为，对城市，我实在知之甚少。比如，城市里，有没有画符的先生，城市人有没有画符的习俗，我均不知晓。

但是，城里人，在家里客厅或者办公室爱挂字画。对画，我没研究，看啥就是一幅画，画的意境，我悟不透。但是，字，尤其是汉字，我是认识的。诸如宠辱不惊、道法自然、淡泊明志、大智若愚、厚德载物，如此等等，不亦而足，我都认识。这些书法作品，对主人，或祝福，或鞭策，或提醒。但是，其功效到底如何，甚是让人存疑。我就见过办公室高悬“淡泊明志”书法作品的一位先生，平时穿朴素衣裳，日子过得也平常，待人接物也算圆融，圈内人都说他是廉洁的模范。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前不久，锒铛入狱，罪名是贪腐，涉案金额“特别巨大”。

我理解，符的真正作用应该是治心病，心病剔除，人便安好。如果城里人喜欢的字画有此功能，城乡差别或许就此消失，我也乐得做个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