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不变，热爱不变 | 乐评

刘方/摄

文 | 高建

不久前落幕的东京奥运会闭幕式上，“巴黎八分钟”的短片让下届奥运会的主办城市赢得了无数网友的点赞，以管弦乐团为主导线索、徐徐展开的法兰西风情凭借着浑然天成的浪漫精致和瑰丽想象再一次征服了全球观众。8月13日，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也在音乐总监、指挥家吕嘉的执棒下奉献了一场主打全部法国作品的“蓝色海岸”主题音乐会，并以此为乐团2020-21乐季划上了一个色彩绚烂的完满句号。

音乐会开篇的《鹅妈妈》组曲延续了拉威尔音乐创作的惯例，即“先写钢琴版、后改编管弦乐版”，但作曲家无与伦比的配器技法实在让听众察觉不到任何移植的痕迹，前提是作为诠释者的乐团能够以高度均衡的声部实力和底色一致的音响质感，充分挖掘作品多维立体的样貌。从首乐章“睡美人的帕凡舞曲”的轻柔拨弦开始，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弦乐声部以缥缈而又稳定的弱音演奏点染出朦胧梦幻的氛围，与此相对应的是长笛、双簧管、单簧管贯穿随后数个乐章中的精妙独奏，几乎可以用“虚化背景后的极清晰对焦”来形容的层次感让作品源头的童话属性得到充分彰显。无论是乐团首席李喆在“美女与野兽”乐段甜美细腻的独奏，还是马林巴在“瓷偶女皇”乐段两度做出的迅捷渐强，都给听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末乐章“仙园”的壮丽终曲处，指挥家吕嘉驾驭乐团以稳健的速度和丰沛的层次营造出旭日升腾、长虹飞瀑般的动人效果，铜管乐在强奏后仍能在持续长音中做出幅度一致的渐弱、淡出，留下弦乐在最后一小节中如余音般回荡在音乐厅的空间内，妙不可言。

刘方/摄

当晚演出的一大亮点无疑是由钢琴家陈萨担纲独奏的圣-桑《g小调第二号钢琴协奏曲》。从各个角度来衡量，迎来逝世百年纪念的圣-桑所独有的艺术价值在今天都被某种程度上低估了，他那令李斯特赞叹不已的键盘技巧、那深度融合德奥创作技法和法国艺术底蕴的音乐语言，在这部钢琴协奏曲中都呈现得淋漓尽致。首乐章庄严徐缓的序奏是钢琴的独白，它几乎像是圣-桑对巴赫的复调、贝多芬的张力、舒伯特的歌唱进行的集体致敬，而陈萨凭借扎实的触键、凝练的音色和连贯的乐句完成了范本式的开篇。随着乐团如管风琴轰鸣般的和弦出场，音乐中的法国气质愈发充盈。几年前就以极具说服力的方式演绎了德彪西前奏曲的陈萨再一次证明了自己对法国音乐的熟稔，乐句轻重徐急间蕴含的独特“虚实”关系在她的指尖如抽丝剥茧般从容，第二乐章中段通过大小调转换带来的情绪变化更是被陈萨以巧妙的弹性速度处理赋予更深刻的内涵。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的弦乐声部在末乐章的急速推进中释放出蜂鸣般的壮硕音浪，钢琴独奏以炫目的跑动穿梭呼应，圣-桑的作曲技法和音乐审美使他不会不加克制地设定混沌喧闹的音响竞技，而陈萨与乐团则以敏锐默契的合作意识自始至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对话层次，让潇洒的音符游戏变得更加高妙，在华丽的收束后毫无悬念地收获了全场观众的喝彩。

再没有什么方式能够比对照聆听拉威尔的《鹅妈妈》和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前奏曲》更能直观感受两位所谓“印象派代表人物”的差异了，如果说前者宛如精细的工笔画、那么后者则完全是写意的色彩涂抹。当长笛首席叶怡礽悠远静谧的吹奏在两架竖琴的点缀铺陈之下缓缓飘来，整支管弦乐团都仿佛加上了“弱音器”，音乐织体的疏密对应着色彩的明暗变化替代了小节线，观众也仿佛进入了慵懒的梦境之中。随后演出的德彪西交响音画《大海》完全可以视作成立十周年的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最佳状态的展示，首乐章主题呈示后过渡乐句中小提琴声部的四次下行震音，隐去明确音头的处理和随后8把大提琴醇厚自由的吟唱，显然是吕嘉指挥精心打磨后的高妙成果；而第二乐章“浪的嬉戏”中段复杂的声部节奏对位中，两把小号清晰快速的吐音依然准确传递到观众耳畔，令人想到卡拉扬与柏林爱乐乐团在上世纪80年代那版伟大的唱片演绎中无瑕的细节呈示；末乐章包含的数次情感高潮得到了层层递进攀升的释放，不同声部以迥异的色彩个性分别引领着巴托克形容的“多动机、赋格式主题”，在不断的加速中抵达了最终的顶点，激荡着每一个观众的心灵。

在又一个疫情防控周期中还能够聆听到如此高水准的现场音乐会，也许本身就有着超越音乐之外的意义。国家大剧院管弦乐团将这个意义非凡的乐季主题定为“日新”，也蕴含着对过往的总结和未来的期盼，也许没人能完全知道音乐家们在这个跨度长达17个月的乐季中经历了多少的不确定性，但就像我们在现场见证的：音乐家对于艺术品质的追求没有变，观众对于音乐的渴求和热爱没有变，那么我们的生活也终将像这些作品的“内在结构”所展示的那样——历经坎坷、终抵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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