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染艾滋的75岁老人经历，让我真正明白：人，都是在含泪活着

2020年春节，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但三个孩子还是回来过年了。四川的春节，已没有了数九天的冷。中午上完坟敬过祖宗后，一家人就向圆桌围了过来，整整齐齐好不热闹。

年前，张老头就在堂屋前挂上了两个大灯笼，每根柱头上也都贴满了去银行要来的春联，虽然每副内容都一模一样，但这也使过节的气氛顿时增添了不少。借着这股热闹劲，张老头破天荒地拿出了被自己尘封了多年的二胡，掸了掸灰尘，一曲《小花鼓》，倒也为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些色彩。

可酒一喝多，事儿就来了，二儿子大军又和张老头吵了起来，张老头说了二儿子几句，大军不干了，转身就对张老头说你这辈子白活了，别指望我管你，这让张老头很难接受，自己不但辛辛苦苦把他哥俩养大，当年还卖了家里的年猪给他娶了媳妇儿，事到如今怎么自己就白活了呢？这养孩子到底图个啥？

矛盾从来不会凭空发生，它是关键事件的连锁反应，两代人的冲突由来已久，于是都把生活中的不如意堆叠成了一波波音浪，一个细小的导火索就像打开了音响的开关，所有的噪音都咆哮着奔涌而来，打的双方遍体鳞伤，而有些矛盾就连时间都解决不了。

张老头知道儿子心里对自己有成见，埋怨自己当年对他哥哥的见死不救，说到底还是因为穷，可气头上谁也不服谁，哪怕张老头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扔，也没能阻止儿子这大过节的给自己难堪，二儿子一家收拾东西回家了，这个年立刻索然无味了起来。

傍晚又送走了小儿子一家，张老头就呆呆地坐在床舷上一言不发，因为中午的事，晚饭他都没有吃，当老伴拿出一包泡面，张老头还是习惯性的来了一句“你疯啦，这面多贵”，但当老伴一句“上次吃还是30年前，你第一次出门打工，回来给孩子们带的”，反应过来的张老头立马收起了脾气。

5瓦的灯泡把屋子照得特别的昏暗，但也显得温馨，两个老人一人拿出一个碗，把泡面倒进碗里，撒上佐料，冲上开水，待熟开吃。每每遇到伤心事，张老头总能体会到老伴的好，曾经的亏欠就像一把刮骨的刀在他指缝间摩挲，令他愧疚万分，一包泡面下肚，两个老人一脸满足，忆往昔峥嵘岁月，醉了时光，愁了白头。

张老头是我的一位老病人，年底科室忙，我没有多的时间跟他唠嗑，但每次走道里遇到他，他都会对我说很多好话，我会习惯性的冲他微微一笑，而他也会立刻站得端正起来，让自己显得礼貌且见过世面些，可那双无处安放的手，还是暴露了自己是那种一览无余的边缘人。

张老头是15年前因为卖血感染上艾滋病的，当年他小儿子正在读高三，家里正需要钱。一次跟他一起出门的老乡被工地掉下来钢筋戳穿了肩膀，包工头见状就跑了，张老头只能把他背去了医院，医生说要输血，可输血张老头哪有那么多钱垫付，结果旁边有人悄悄告诉他自己有路子，可以带他去卖血，那让张老头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卖血也可以挣钱，生活的重担让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也就是这种违法的地下卖血最终让张老头染上了艾滋病。

因为发现得晚，也因为年龄大，张老头一直有机会性感染，这次还出现了阴囊炎，这让家属也不好照顾。二儿子大军已经放下话了，如果张老头因为现在浑身溃烂去世，也没人敢碰，就拿睡觉的毯子一卷，往殡葬车上一扔，拉倒火葬场去烧了，如果正常去世，还可以给他换身衣服洗洗脸，不知道是气话还是真的这么想，煞有介事的劲还是挺令人后怕的。

原来大军和他哥哥是母亲从前夫那边带过来的，前夫在大军才只有两岁时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母亲改嫁后，就由张老头拉扯大了两个儿子。张老头这边也是丧偶，也有两个女儿，只不过大女儿很小就发羊癫疯死了，二女儿跟大军同龄，夫妻俩就想两个孩子未来组成家庭，对最小的大军也是万般疼爱，可是在夫妻俩40岁时又突然生了个小儿子，就这样，两口子一辈子都在还儿女债。

别看张老头今年75了，90年代却是他们村最早出去打工的人，当年出门打工不比现在，坐车都要7天7夜，带的钱都只敢缝在内裤里，但那些苦张老头也都吃下了。大的两个儿子也都是十五六岁就跟着继父出门打工了，只怪年轻人不懂事，并没有挣到什么钱，眼看孩子大了，老两口也是万般竭力的给孩子们成家，大军看不上这边的妹妹，而外面说的亲事也都嫌弃孩子们是后爹后娘。

就这样，大儿子成了老光棍，因为大军机灵一点，总算组成了个家。成家后的大军懂事了，而自己的哥哥却不改一贯的放荡，直到45岁因为鼻咽癌去世时，也身无分文。当时的大军媳妇刚生了第二个孩子，自己忙得焦头烂额不说，哪有存款救哥哥，而张老头也因为孩子一个一个养大，根本不可能存下来钱，加上小儿子又考上了大学马上需要学费，而且治疗鼻咽癌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谁又能保证治疗一定成功呢？

2010年的除夕夜，哥哥在没有任何救治的情况下，就躺在农村的架子床上，活活地拖了半年后痛苦地走了，这对大军来说是无法接受的现实，它是那么的残忍。这种事可能对自诩生活在文明社会中的人是很难想象，但在医院工作久了，你也就见怪不怪了。想想当年那事对于老张两口子来说，何尝不是钻心的痛，特别是母亲！

现实往往就像沾了凉水的皮鞭，狠狠地抽打在我们脸上，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那种感觉，反正这两年我越来越明显，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竭尽全力，但又什么也做不到，不知道这算不算人到中年的力不从心，总之，那些在踌躇满志的年纪，不放在眼里的压力，现在真的让自己有些透不过气，再灿烂的笑容，也掩饰不了贫穷。

自从8年前查出艾滋晚期后，67岁的张老头就再没有出去打过工，没有存款的老两口一直由小儿子接济，女儿过年会拿点钱，因为常年的吃药，一个月再怎么也要1500，如果住个院，钱更是没得数，看的出来，兄弟姊妹几个，相互意见都很大。张老头还告诉我，自己这次在我们分院住院，自己老伴也正在本部住院，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真的大了，自己真的该走了，晚上睡觉老是梦到以前的事儿——“我用头顶着大军在前面跑，老大和两个女儿在后面追……”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也是一个隐忍的中国人的故事，有人说只要你够拼命、够努力、够执着，就一定能够改变命运，实现阶级的跨越，可现实是又有多少人为了妻儿的生活颠沛流离，却还是过不好一生？或许，我们都是被大时代裹挟着前进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只知道必须要这样一直往前跑，因为没有停歇，所以我们变得越来越暴戾，不论是对人对事，还是对生活对工作。

为什么像张老头这样的老人越来越难生活，这里当然有子女的问题，但也逃不脱有社会养老制度的问题，张老头一家不是个例，是千千万万中国家庭的缩影，特别是农村家庭，就我所知，中国农业税也是在2006年1月1日才全面取消的，可农民们却没有享受到应有的社保，在社会还没有完善的养老制度下，他们每个人都无异于裸奔，在重疾、顽疾面前，整个家庭都行走在了崩溃的边缘，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家庭中的其他成员岂能不绝望？

法国作家雨果在《悲惨的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这个世上，就没有坏的庄稼，也没有坏的人，只有坏的庄稼人”。作为统治阶级的庄稼人，要思考的还有很多，但我们自己也必须心存信念，心存希望，因为公平最大的敌人是绝望，与贫穷相对的不是富贵，是公平。在公平的社会中，不在于我们如何鼓吹衣紫腰黄的富人，而是体现在如何体恤无权无势的穷人，体恤被漠视的人，被边缘的人，我会一直记录艾滋病人的生活，因为每一个顽疾的背后都有一个濒临破碎的家庭，虽说公平只是迟到从不会缺席，但也请快些脚步，因为生命有限，不要让时间成为衡量公平的筹码。

最后，我想回答一下人养孩子到底图个啥？张老头的经历似乎让我找到了答案，也是我之前听过的一句很棒的答案，生而为人，都不容易，不图孩子传宗接代，养儿防老，只为参与一个生命的成长，只图在孩子的成长道路上陪他走一段。也让我真正明白：人，都是在含泪活着，我想对身处不幸家庭的儿女们说上一句，因为生活压力的挤压，我知道我们很难拿出耐心去好好待家人，但人活一辈子，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这叫活得体面，人走之后，也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这叫死得体面，人来世间这一遭不容易，所以啊，对父母请务必带着敬意。

撰文/小思医生

配图/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