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推官三勘真假案

法律本乎人情 切忌草菅生灵

断狱先知民隐 曲直方得分明

大宋宋真宗时有个参知政事,死后追封为兵部尚书,此人姓薛名奎字宿艺,是山西正平县人,人送外号“活神仙”。景德元年,开科取士,薛奎中进士。此人品行端正,办事干练,及第不久,皇上派他到隰州地方,任军事推官之职。他的老师给他践行时,在酒席筵前问道:“贤契(对弟子或朋友子侄辈的敬称)此次赴任,不知报了什么志向?”薛奎欠身答道:“蒙老师多年教诲,我今后处理一切事情,只抱定十个字,就是:上无辜君恩,下不负民望。”老师听罢大喜,含笑说道:“好!好!我总算对你没有白费一腔心血。来!痛饮三杯,祝你前程远大!”

薛奎择日登程,来到隰州。原来军事推官的责职,除了处理军法案件外,还要兼管民间词讼。薛奎下马后,也不休息,拜见了州官,便清理积案。一直看了半个多月的案卷。看完案卷以后,既不行香拜客(新官上任,拜客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仪注,既能通过拜客与署中各种人联络感情,又能借此了解情况,熟悉任内各种事宜),也不升堂问案,却找来书房的小童,问他是不是本地人。小童说是。又问他对本州的三乡是否熟悉,小童又说熟悉。他便对小童说:“我要你作为我的道童,陪我到三乡走走串串,要装哑巴,不准说话。你做得到吗?”小童不解何意,只好点头。

次日,薛奎扮作道士模样,由小童领路,来到三乡。他让小童手持个白布幡,上面写着“有钱难买早知道”七个大字。就这样连着出去了几天。州衙的人觉得好笑:这个新推官不审案,却去下乡串户,不知玩的什么名堂。有人就暗中问那个小童:“你随那薛推官去干什么?”小童笑道:“可有意思嘞!他到三乡对来百姓说,他奉了玉皇圣旨,到这里拯救众生。凡是受灾受难的人,都可来乞求保佑。有的老乡也就真的来诉说自己的冤枉,人家说不上三言两语,他就把人家肚里要说的话替说了,还说的一点不差。来百姓都说他是“活神仙”下凡。一切受灾受难的人,都来向他诉苦。他说只要一心向善,都会得救。我们去了这几天,天天都被老乡围得风雨不透,可真有意思喽!”衙门里人听了,也不解这是怎么回事。有那吃官饭多年的老衙役心说:这是乔装私访,这位大人可了得!今后我们的“外快”怕是不那么来得容易了!

薛大人私访了几天,把他所要了解的案情都摸透了,这天他传谕升堂。等衙役三班都站齐,他升了座位,抽出一份公文。只见那卷皮上写着一行字:“张小翠谋害亲夫,拟判死刑。”他知道这是前任审了,尚未定案的。他就对站堂的衙役说:“传张小翠和原告。”衙役高声呼喊:“带张小翠!”少时,原告也被传到。

这时就听铁锁啷噹,一个女子被带上堂来,跪倒在地。另一个老头子也跪在另一边。薛大人闪目一看,只见那女子虽头发披散,面容憔悴,却长得有几分人材。再看那老头子,满脸黑油麻子,嘴歪歪的张着,两眼不住地偷看那个女子。薛大人心说:无怪老乡都叫他“丑霸王”,确实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又是个老胡子,可他还想霸占这如花似玉的姑娘,真真该死!想着不由气往上撞,又勉强压下去。他用眼望了一下那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略抬头望了他一眼,又把头低下,说了一声“张小翠。”薛大人又问道:“多大年岁?”张小翠说:“十九。”堂上又问道:“你为什么要谋害亲夫?”张小翠说:“他不是我的亲夫,他是我们家的仇人!”说罢哇哇大哭起来。薛大人说:“你不要哭!他怎么会成了你家的仇人,详详细细说来,本堂与你做主。”那女子哽咽了半天,才止住哭声,抽抽嗒嗒地说道:“我们家四口人,除了爹娘,还有一个哥哥。种着丑霸王二亩三分地,每年除了交租外,剩下的粮食仅够我们吃三个月的,因此上,不能交全租数,每年都要欠他的租粮,不向我爹娘说,却死盯着我看。我们只住一间半土房,没处藏没处躲。后来他对我爹说‘没粮不要紧,可以缓交,只是不要忘了。’他又用嘴一指我,问我爹:‘这小姑娘多大了?有婆家没有?’我爹说:‘孩子还小,没有找婆家。’他什么话没说,笑笑就走了。过了两天,一个说媒拉纤的老婆子上我们家来,进门拿出二十两银子放在桌上,说是丑霸王下的订礼,让爹妈给我预备预备,过两天他打发车来拉人。我爹一听就火了,说:‘放他妈的屁!我们好人家的闺女,能给他作小老婆!’用手将桌上银子往下一推,哗啷撒了一地,指着那媒婆的脸说:‘滚!’媒婆弯腰把银子拾起,瞪了我爹一眼说:‘你可别后悔!’说罢便匆匆地走了。不料第三天天刚放明,就听外边有人打门,我爹去开,一看是县里的班房,他们问我爹:‘你是叫张长富吗?’我爹说‘是’他们二话没说,掏出锁链把我爹锁上,拉着就走了。我娘一看急了,追上去问他们为什么逮人。班房的人给我娘一个大嘴巴,打得她躺倒地上起不来。我和哥哥忙把我娘搀回家去,便病倒起不来了。第二天,那媒婆又来了,进门就说:‘我这人没脸没皮,又来找你们讨厌来了。’我哥哥问:‘你来什么意思?’那媒婆说:‘光棍不吃眼前亏。你爹让县里弄走了,欠租的人就得坐水牢,他那大年纪搁得住吗?用不了三天两早晨,还不见了阎老五!你们想明白点:是大人要紧还是孩子要紧?小姑娘过去,给周老财生个一男半女的,不就把头前三个都顶了吗!周老财说了,只要你们答应他这门亲事,欠租不要了,二亩三分地归你们,从此当亲戚走。·········’我哥哥听到这里便挽袖子要动手,我忙拉住他,对媒婆说:‘空口无凭。他许的愿,让他写张字来。把我爹马上放回家,我就答应。’媒婆笑了,她说:‘还是大姑娘明白。’她就走了。她是傍晌午来的,落太阳的时候,我爹由县里回来了。他腿有些个瘸,是水泡的。家里的事,他还不知道。我哥跟他一说,他把脚一跺说:‘那怎么行!我的闺女给人当四房?’我说:‘爹!您甭着急,等他把字据送过来,我就过去,我有办法对付他,决不会给咱们家丢脸。’第二天掌灯时分,他打发车来接我。那媒婆跟车来了,交出字据。我哥去请村里教书的先生把字据念了一遍,并没有什么含糊的地方。在这个工夫,我就把做活的剪子揣在身上。到他家已是深夜,贺客乱腾一阵都走了,房中就剩下我和丑霸王。他便上前拉我。我这是把握着剪子的手抽出,猛向他心口就刺,打算刺死他,我再自尽。谁想他手疾眼快,拨开我的剪子,只把他手指划破。他跳出屋外,喊人把我捆起来,送到县里,控告我谋害亲夫,又由县解到州里来。我死不要紧,只求大人保住我们一家子。”说完又哭起来。薛大人听毕,吩咐衙役,把女犯人的锁镣都卸下来,并把她父亲传来。薛大人说毕,向丑霸王望了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多大年岁?”丑霸王说:“小人叫周文彬,现年六十二岁。”又问:“家中有什么人?”丑霸王说:“只有贱内和两个小妾。”又问:“没有儿女?”丑霸王说:“三房具无所出。”薛大人冷笑道:“你若果有儿,生下来的孙女恐怕都比张小翠大了。老不要脸的东西!你还告状吗?”丑霸王不服气道:“怎么不告?她是谋害亲夫!”薛大人怒斥道:“放屁!那是你绑架,谈得上什么‘亲夫!’”丑霸王道:“她是我用金钱换来的,怎是绑架?”薛大人喝道:“我且问你,你张口亲夫,闭口亲夫,可有官方文书作证?”

“没有”

“可有龙凤大帖”

“没有”

“可有卖身契约?”

“没有”

薛大人道:“既然都没有,还口口声声说是亲夫,分明是倚财仗势,欺压良民的歹徒!在本堂面前胆敢如此放肆,不给你个厉害,你也不知道!来!重责五十大板!”说着哗啦一声签标扔下。衙役不敢怠慢,过去摁倒丑霸王,褪下中衣,抡开板子,叭!叭!叭!五十下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丑霸王疼得口中爹妈乱叫,大声喊着“老爷饶命。”板子打完,趴伏在地,已经起不来了。薛大人问道:“周文彬!你还告状不告?”丑霸王有声无气似地说:“不告了!不告了!”薛大人说:“光不告不成,张长富他们家遭受那么大损失,你要赔偿!”丑霸王说:“我已写了字据,欠租、地亩都不要了。姑娘也由他爹领回去。明天我还派人送去一百两银子,给他们压惊。”薛大人让书吏录好他的口供,并叫丑霸王画供,然后通知周家在外边等候的家人,把他抬走。薛大人又问:“张长富来了吗?”这时只听阶下跪着的一个人说道:“小人在此。”薛大人道:“你把女儿领回,好好找个婆家,一切都要跟她商量好,不要自作主张。”张老汉道:“不敢,不敢。”薛大人道:“去吧!”爷俩向上磕头,转身像衙外走去。这时许多听审的乡民悄声议论开来,有的说:“这大人不是那个“活神仙”吗?”有的说:“我瞧简直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薛大人审完丑霸王案后,休息了片刻,又抽出一本卷宗。只见上边标着几个字:“斗殴杀人拟绞。”薛大人便传谕:“传马如龙上堂。”阶下一声吆喝:“带马如龙!”只听锁镣一阵响过,一个大汉走来。身高七尺开外,一双浓眉,两只豹眼,鼻直口方,很有一点英雄气派。走到堂下,便双膝跪倒。薛大人问道:“你叫什么?多大年岁了?”马如龙报了姓名,说自己二十五岁。薛大人道:“你不是武举吗?既然练就一身本事,为何不思报国,却勇于私斗,这不是给祖宗丢脸么!”马如龙禀道:“小人虽有些武艺,却从来不敢私斗。”薛大人微微点头道:“大人!我冤枉!王小六不是我砍死的。”薛大人道:“那么你把首尾经过,如实讲来!”

原来马如龙虽然考中武举,因为没钱活动门路,所以一直未得到任用。他居家无聊,常在赌博场观看斗鹌鹑的,他见鹌鹑那样遇敌敢上,只进不退的勇猛样子,非常合乎自己的脾气,也就养了一只鹌鹑。说来也巧,他这只鹌鹑每次临战,真是所向无敌,不知战败了多少个对手。原来当时斗鹌鹑是一种赌博,交战双方预先约定,以什么为战利品,所以有的人竟把家产都输光。马如龙当然不是为赌博财养鹌鹑,他不过聊以开开心而已。不料他这只鹌鹑被人看成“必操胜券”的神品,许多人都要把它算计到手。内中最疯心的是赌徒王小六。他几次三番对马如龙说,他愿出多少银子买这只鸟儿。马如龙把这只鹌鹑爱如掌珠,他岂肯以它生财。王小六却粘赘着不放,故意跟马如龙套近乎,每天都去他家走一遭。恰巧有一天马如龙外出,王小六去了,只见马如龙的老婆在家,王小六灵机一动,便说:“大嫂!马大哥现在鹌鹑市跟人定约,让我回家来取鸟儿。”马氏见他天天来家,是自己丈夫的一个熟朋友,也就毫不怀疑,让他拿走了。等到马如龙回家,一看鹌鹑没有了,忙问马氏。马氏说:“不是你让王小六来家取的吗?”马如龙把脚一跺,说声“糟了!”转身就走,他一气儿跑到王小六家,进门见王小六正在切菜做饭,劈头便问:“我的鸟儿呐?”王小六摆出一副流氓样子,说道:“你的鸟儿在你的家里,跑到这来问啥?”马如龙微笑着说:“别开玩笑,快还给我。”王小六蹦着脸说:“我真的没见。”马如龙见他想赖,不免有些动火,便说:“我要搜。”王小六瞪眼说:“你敢!”马如龙见王小六这种讹诈的神气,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内室闯。王小六不容分说,对马如龙当胸就是一拳。马如龙一身武艺,如何能打得着,他一闪一搪,王小六差点来个趔趄。王小六自知力敌不过他,抄起菜刀对马如龙头顶就砍,马如龙又是一搪,但他臂力过人,刀竟由王小六手中飞出,直插入王小六的太阳穴。王小六立时脑浆流出,倒地身死。王小六家无苦主,马如龙自己赴县投案,县里以“斗殴杀伤”论,转解到州里。

马如龙把全部经过说完,薛大人叫衙役把他的锁镣打开。薛大人本事军事推官,便写了一件公文,让马如龙去军营投效。马如龙千恩万谢,拿着公文去军营投效去了。

这里薛大人说声退堂,三班衙役散去。薛大人回到签押房去休息,不料州官在那里正等候他,一见面便道:“哎呀,我的大人!你怎么把杀人犯放了?”薛大人且不理他,换了便服,饮过茶,吸着烟,才缓缓地问道:“老兄说的杀人犯是谁?”州官说:“就是那个马如龙!”薛大人说:“马如龙算不上是杀人犯。”州官说:“那么王小六是谁杀的呢?”薛大人道:“下官从事吏道,为日尚浅,有许多事,还要承老兄指教。就以今天的事来说,律条不是明文规定,对别人财物无论明抢暗窃,俱已强盗论吗?”州官说:“那指的是财物,一个鸟儿是玩物,怎么能相提并论呐!”薛大人道:“财物指的是什么,律文没有规定,若以玩物论,周鼎商彝不也是玩物么?人人视为珍宝,价值很高。所谓‘财物’只要换得出钱的都可谓之财物。鹌鹑虽是鸟儿,也照样换得出钱,所以它也是财物。榨取人家财物,甚于明抢,他就是强盗;人家去索要,就是追赃;他动手打人,就是拘捕!”州官说:“就依老兄这样解释法律,诈取人家鸟儿是强盗,也没有死罪呀!马如龙杀死了他,是不是犯法?”薛大人说:“马如龙并没有杀他,王小六用刀去杀马如龙,马如龙出于自卫,反手一搪,刀由死者手中飞出,嵌入死者太阳穴。我不是光凭马如龙的供词来判断,我事先检阅了尸格,仵作明明写着‘飞刃入阳穴致命’所以才敢断定王小六不是马如龙所杀。况且,马如龙赤手空拳,未带武器,怎么能说他是有意杀人呢?”州官说:“那我要上详。”薛大人说:“悉听尊便。倘有过错,我一身任之。”州官理屈词穷,一场争论,就此了结。

又一天,薛推官正在签押房清理积案,忽听伸冤鼓一阵急敲。他连忙换了官服,马上升堂。衙役三班站好,喊了堂威。只见带上一个老妇人,跪倒在地,口中不住大呼“老爷救命!”薛大人看那老妇人年约六十多岁,满脸皱纹,两眼泪水汪汪。穿着一身土布衣裳,头发也有些蓬松。薛大人和蔼地问道:“你这老妇人,姓什么?多大年岁?家住哪里?有什么冤屈事?”那老妇人说:“小民姓张,嫁夫朱松,生有一子,叫朱石头,以赶脚为生。就住在三乡地方。丈夫早年死去,只仗着石头养家糊口。石头倒也孝顺,对我照顾得很是周到。每天赶脚回来,总忘不了给我带些东西吃。昨天夜里一直没有回家,我很不放心。今天五更天我就爬起来,进城来到驴市上去找,他的伙伴说,我儿打死了人,被地保送到州衙来了。我赶到州衙来找,他么不让我见,我才击的伸冤鼓。我就是这一个儿,指着他生活,他禀性善良,决不会有打死人的事。大老爷您要给我做主,快放了他吧!”

薛大人问衙役:“有这么一回事?”衙役回道:“大人!有这么一回事。两个地保压着朱石头在班房里,是一开城门赶进来的。以为天时尚早,还没有禀报。”薛大人着急地说:“快带上堂来!”只见两个地保押解着朱石头走来,朱石头被五花大绑着。他们来到阶下,一齐跪倒。薛大人对两个地保说:“快给他松绑!他是怎么打死人的,详详细细讲来!”朱石头看到了他的母亲,哇地一声哭出来,说:“娘!我冤呐!”衙役一声吆喝:“不要开口!”朱石头低下头去。只听地保说:“昨夜小的等巡逻道西关外关帝庙后门,看见朱石头由庙门里匆匆跑出,形迹可疑,当时把他叫住,问他跑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赶着要回家。小的见他身上有血迹,用灯笼一照,满手都是血,小的等就把他捆起来。进到庙里一查,只见那个铺排(庙中仆役)王小嘎死在地上,满脸是血。又见他睡处翻得很乱,小的认为这是图财害命;可是翻朱石头身上并没有钱。小的忽然想起来,王小嘎前两天见到小的,喜滋滋地说,他已找到家相儿,这一两天就去放订,小的想是他们争风吃醋,斗殴打出人命·········”话音还未落,就听那个朱老妇人嚷道:“说话嘴犄角要留点儿德呀!我儿从来跟女人就没有来往过,你们·········”衙役高声喝道:“住嘴!”

薛大人望着朱石头问道:“朱石头!你多大了?人是不是你打死的?”朱石头道:“小人二十三岁,以赶脚为生,养活我的老娘,从来没有过跟人打架斗殴的事。”薛大人又问道:“那么你跑到庙里去做什么?”朱石头道:“庙里有个赌局,每逢小人没有买卖的日子,就去那里赌一回,赢得几个钱,好给我娘买些爽口吃食。”薛大人道:“你的孝心是很好的,可是也不能因为你有孝心,回回儿就管保赢钱。”朱石头道:“这里有个门道。就是不回回儿赢,十回有八回准赢。”薛大人道:“你说说看。”朱石头道:“只要不贪,就没有大亏吃。小人去时,先看哪门幸,就随着押哪门;在没有把握时,就押红拐、黑拐,要不就是押对串儿。小人也不多下注子,每次一两百钱,赢够一吊半吊的,就不来了。就这样输的时候很少。”薛大人道:“昨天你又没买卖,去赌钱,是不是?”朱石头道:“正象老爷所说的。昨天我在市上一直等到天黑,也没一个买卖,就把驴存在店里去赌钱,向赢吊儿八百的就回家。哪知进了庙门,不见有人。到王小嘎屋外喊了一声,也没人搭茬,小人便往屋里去找。走到堂屋,有个东西差点儿绊了小人一跤,弯腰用手一摸,却是一个人。小人忙打着火链一看。是王小嘎,满脸是血。当时小人吓坏了,忙往庙外奔跑,不想碰见了地保,就把我捆起来。小人跟王小嘎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打他做什么!这是一往实情,请老爷作主!”薛大人问道:“没有半点瞎话?”朱石头道:“小人不敢瞎说。”薛大人便让书吏叫朱石头画供。又对衙役说:“把朱石头先看押在班房,不必入狱。”衙役把朱石头带走。薛大人又对朱张氏说:“你不必着急,本堂会查出真凶是谁。在真凶没查出来的时候,你儿不能回家。你没有钱过日子倒不要紧,本堂赏你五两银子,你好好在家,听候传讯。”又对一个衙役说:“你带她去领五两银子,把她送出衙外。”那老婆子抹着眼泪,跟衙役走了。

薛大人刚要让地保带路,去现场验尸,就听衙外伸冤鼓又冬冬响起来。薛大人吩咐一声:“看是什么人,带到堂上来!”只见一个老妇人颠颠簸簸走了进来,跪在堂下,口中喊大人救命。薛大人道:“这位老妇人不要惊慌!你姓什么?多大年岁?住在哪里?为什么告状,慢慢说来,我会给你作主。”只听那老妇人道:“小妇人叫刘淑敏,现年五十六岁,膝下只有一个暮生儿子,现年十五岁,尚在乡校里读书,家住在东关里杨家小巷。小妇人有个邻居叫刘搪氏,是个下流女人,整日价招风惹草,跟那一带青年鬼混,不管生张熟魏,都作她的入幕之宾。后来由外地迁来一个叫李刚的,是个屠户,在关厢开了一个猪肉铺,为人好勇斗狠,把那一带青年都打服了,他便独霸了刘唐氏。刘唐氏虽对他有些畏惧,但是淫荡成性,她有看中我儿子,常常在我儿赴校途中,拦截攀谈献媚。我儿畏之如虎,回家跟我讲说明白,不愿再去乡校,终日不出门,躲避着刘唐氏。不料刘唐氏竟找上门来,接口求我儿写信,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小妇人实在忍无可忍,就申斥了她几句。不料将她招脑,便鼓动出来姘夫李刚,堵着小妇人门前大骂,一些下流言语,不堪入耳。他声言如果我儿再和他姘妇勾搭,一拳把他打死。大人请想:“这不是贼喊捉贼?明明那个坏女人勾搭我儿,反说我儿勾搭她。如果我儿一味躲避,使那坏女人不能如愿,早晚会闹出人命。小妇人寡居多年,就守先夫这一条根,倘有意外,何以对先夫于地下?求大人设法搭救!”

薛大人道:“刘淑敏!你站起来回话,不必跪着。你把方才所说的情形,补一张状子来,本堂自有办法。你现在先回家去,好好照管你的儿子。外面不论有什么事,你都要不闻不问,给它一个装聋作哑。我一面也知会地保,对你们母子加以保护。现在就回家去吧。”老妇人磕头谢了,随书吏走了。

这时天已近午,薛大人传下话来,仵作及快班、衙役、轿夫等,赶快用饭,未刻出发,去关帝庙现场验尸。由班房招待两个地保吃饭,薛大人也回小客厅去用饭。

转眼间已是未刻,听差上来禀报,轿马随从人等都已齐备,在衙外恭候。薛大人忙整官服,随着听差,来到衙门口外,坐上轿子,全班人马直奔西关外。

距离西关外不太远,便是关帝庙,坐北朝南。薛大人在轿中一望,好不庄严!门前有四颗参天老松,荫蔽了山门。正门之外,左右各有边门,门框都是券形石质。门扇都漆着大红油漆,上面钉着铜制浮沤,都刷了金色。上方正中高悬一匾,写着四个大字:“护国禅林”。匾正中上方用着印,他就知是当今万岁所书。轿子到了门前,轿夫欲往里抬,薛大人忙说了一声“落轿”。这时早有人通知了老和尚,他率领僧众走出来合十迎接,薛大人下轿也还了礼。老和尚欲让薛大人至方丈献茶,薛大人说:“先视察了现场,验过尸体,然后再恭聆教诲。”老和尚头前带路,穿过三层禅院,来到通往后门的一个跨院。那院内只有东西厢房。西方三间是厨房,东方两间是铺排的下房,王小嘎就住在这里。仵作及随从跟着薛大人进屋内,快班衙役等在院中恭候。薛大人见王小嘎仰面朝天躺在外屋当地,口鼻都是血,眼珠也有些突出,脸色发青。薛大人忙吩咐随从:“把这褥子带回衙去。”随从忙过去卷起挟走。薛大人又四下里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可疑之点了,才由里屋走出。这时仵作已检验完毕,填好了尸格。薛大人接过一看,大略说死者生前曾与人搏斗,被一孔武有力的人拳击震脑,口鼻出血而死。薛大人看后,点了点头,便走出屋外。老和尚忙向方丈相让,又穿过几个禅院。薛大人到方丈落座,当有小和尚献茶。薛大人向老和尚看了一眼,含笑道:“老方丈!你怎么容许下边人在庙内设局聚赌呢?你不知道‘奸近杀,赌近盗’么?”

老和尚忙恭身打了个问讯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大人莫恼,听小僧交代明白。死者王小嘎在这庙里虽说是个铺排,可是敝寺僧众不出去做佛事,用不着铺排,只让王小嘎买东讨西,置办吃的使的用的各种物品。这个青年人很诚实,从来没有报过花账,全寺的人都很信任他。因为小僧每天事务很多:佛殿、僧舍要照顾到,檀越施主来庙随喜要应酬,还有在规定的时间作功德,几乎从早到晚不得闲暇,所以就把后门的出入交给王小嘎一人把手。毛病就出在这里。前几天夜里,小僧打完坐,感觉眼睛有些不合适,小徒弟都已睡去,小僧自己便到后院厨房去寻盐粒,以便化水冲洗,才发现王小嘎屋中有许多人在赌钱。小僧当时并未惊动他们,取了盐粒走回。次日,我不让别人知道,来到王小嘎屋中,问他昨夜的事情,并说:‘僧房聚赌,传扬出去,本寺的名声扫地,谁还来这里进香!’王小嘎当时说:‘请老当家的饶恕我这一回,都赖我年轻,想得不周到。以后再不会有这事了,因为昨晚是最后一局。我为什么赞这个局呢?我是被人巧使了。因为我有一个多年世交,给我介绍了一个家相儿,姑娘家也很满意我,看过庚帖,就让放订。我哪里有钱呢?就想找几个熟朋友请支会,凑个十来两银子,打副手镏,买几件衣裳,送过去就算订了,以后有钱再办事。有个朋友说,请会每月还得往出拿钱,不如开个宝局,大伙给抽点头儿。凑够了钱就散伙,庙后院也挺僻静,不会有人知道。我为了得钱,就答应了他,谁知他满处约人来搞腥赌。可是也抽了几两银子。后来有人捅给我,我一想:这可不像事。昨晚就告诉他们,老当家的已经知道了,咱们这个局就吹台吧。您以后夜间派人来查,再有这事我就卷铺盖。’我问他:‘你镏子衣服都置办了吗?’他说:‘镏子是打了,还有五两银子预备买衣服。’他当时从里屋拿出来让我看了。小僧看镏子是镀金的,但一看镏面,不由怔了,上面嵌着珐琅莲花。小僧有些气恼,对他说:‘作孽呀!莲花是佛门清净之本,’”

展开阅读全文

页面更新:2024-05-16

标签:假案   州官   衙役   地保   鹌鹑   小童   人道   霸王   小人   大人   石头

1 2 3 4 5

上滑加载更多 ↓
推荐阅读:
友情链接:
更多:

本站资料均由网友自行发布提供,仅用于学习交流。如有版权问题,请与我联系,QQ:4156828  

© CopyRight 2020-2024 All Rights Reserved. Powered By 71396.com 闽ICP备11008920号-4
闽公网安备35020302034903号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