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离婚后，我的直男癌丈夫才开始改变

口述：虹姐

记录：阿宫

二十七岁这一年，是虹姐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年。这是她与丈夫结婚的第三年，也是在这一年中，她频繁地向对方提出离婚，却都被对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与虹姐的相识，源于一场线下活动。她是活动的主持人，讲起话来思路清晰，内容的呈现也有条不紊，让参与者都感慨十分受用。更让我们惊喜的是，虹姐的丈夫也很关注性别议题，甚至来到了现场帮忙做志愿者。

然而，直到虹姐丈夫有事提前离开，她才向我们打开了话闸子，开始分享自己的婚姻故事。她坦言，与丈夫结婚这么多年，她时不时都会想到离婚。至于对方现在看起来的体贴入微，其实是自己多年改造的成果。

“实不相瞒，我丈夫是一个直男癌。与其说改造他，不如说我在自救。”

结婚之后，亲密关系却突然恶化

回忆走入婚姻这个决定，虹姐坦言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两人曾是大学同学，从懵懵懂懂中相识，再一起探索爱的美妙，就这样谈了两年恋爱。到了大学毕业，丈夫准备考研，虹姐准备工作，彼此的感情也愈发深厚与稳定，便约定好在二十五岁领证结婚，努力去组建一个温馨小家。

然而，令虹姐意想不到的是，两人在婚后的关系，却变得愈发糟糕。那时，丈夫正在一边工作一边准备研究生论文。由于此前延毕过一次，丈夫很怕自己无法顺利毕业，压力也随之而来，不仅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而且整晚都无法入睡。

慢慢地，丈夫开始把负面情绪往家里带。他常常会气呼呼地走来走去，再大声地开关房门，以此发泄自己的压力。为此，虹姐决定学习做一些好吃的食物，让丈夫可以舒缓情绪。可丈夫却不领情，反而迁怒于虹姐，认为她多管闲事。

后来，每次虹姐提醒丈夫不要那么暴躁时，他却变本加厉，指责她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在这种畸形的状态下生活，虹姐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提出抗议，希望改变双方的沟通模式。但丈夫却一脸冷漠地表示做不到，坦言自己并不在乎她的想法。

这是结婚之后，虹姐第一次意识到了两人的感情危机。她只好忙于工作，不再那么早回家，以为只要等丈夫毕业之后，他就会变回原来的自己。恰好，公司给了虹姐一个出国进修的机会，她迅速地答应了。

在国外，虹姐在职场上第一次接触到了性别意识的培训。这些身边人对女性的尊重与平等对待，让虹姐开始反思生活中性别平等的现象，尤其是丈夫对自己的态度与行为。

虹姐发现，自己正生活在煤气灯操控（Gaslighting）的阴影下。因为在两人的对话中，丈夫明明是自身出现了情绪问题，却通过言语不停地打压虹姐的自信，认为她导致自己的心烦意乱，把所有的生活问题都归咎于虹姐的身上。

考虑到与丈夫恋爱多年，且婚前很少出现此情形，虹姐决定一边了解亲密关系暴力，一边改造这个直男癌丈夫。她在周末时去参加了一些反家暴的活动，听完后又把资料发给了丈夫，提醒他此前对自己实施言语暴力。

除了反馈言语上带来的不适，虹姐还警告丈夫应该注意行为上的不妥。比如丈夫每次与她吵完架后，都不会认真地表示歉意，反而不合时宜地触碰虹姐的身体。为此，虹姐则更加生气，不明白丈夫为何会以为亲密接触，便可以逃避实际问题。

但丈夫对此的回应，却让虹姐更加迷惑。有时候，他会站在反对的视角，讲出“受害者做错事才会引火上身”的胡话；有时候，他会直接拒绝与虹姐讨论；甚至有几次，他又会跟虹姐感慨那些资料很受用，真的可以帮助女性。

他捉摸不定的态度，让虹姐有些不满，却只能硬着头皮与他继续倡导。但从国外回到国内，从线上到线下，虹姐对丈夫陆陆续续讲了半年，丈夫还是软硬不吃的状态。这下，虹姐终于放弃了，毅然决然地提出了离婚。

对此，丈夫自然是不同意的，又开始与虹姐天天吵架。虹姐此时才发现，不幸的婚姻导致了自己骑虎难下的状态；她已经不想与对方在一起，却无法逃离这个噩梦。但虹姐知道，丈夫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其实是顾虑到孩子。

于是，虹姐不再提及自己的感受，反而讲到了女儿未来的变化。如果丈夫继续以言语暴力打压自己，那么孩子也会潜移默化地被影响，甚至把畸形的相处模式用在他身上。或许是重视血缘关系多过亲密关系，丈夫的态度终于软下来了。

至此，历时半年，大吵小吵接连不断，丈夫终于同意按照虹姐的意愿，去改变自己的认知与行为了。

改造丈夫，难于上青天

不过，改变一个人从小到大的价值观，以及其为人处事的态度，在虹姐看来无疑是“难于上青天”。

刚开始，虹姐想让丈夫去参加一个心理咨询项目，时长为六到八个月。但丈夫虽然口头答应了，行动上却一直拖延着，最后才坦言自己觉得很羞耻，所以并不想去。为此，虹姐只好决定“自己出马”。

改变对男性的刻板印象，是虹姐重塑丈夫价值观的第一件事。此前，在传统家庭长大下的丈夫，一直认为成熟男性的形象，应该是古代的一家之主那般，由一个严肃的男主人去管控几个老婆，命令与安排好她们的生活。

这种在婚姻中以男性为中心的想法，与其父母的教育息息相关。事实上，公婆与虹姐相处得很好，对虹姐嘘寒问暖、有求必应。但当虹姐与丈夫出现矛盾时，婆婆却会安慰丈夫，如果过不下去了，还可以考虑找家乡的女孩。

毫无疑问，这与虹姐期待的亲密关系天差地别——两个人对话与相处，本应该是彼此平等、互相尊重的状态；女性也不需要由男性发号施令，更不是一件可以被人随意抛弃、可以自由选择的物品。

于是，虹姐便向丈夫列举一些男性模范，从电视剧的人到生活中的男性朋友，让丈夫了解“男性可以有威严与温柔的一面”，并非只是坚强的、不能哭的，更不应该只会用暴力解决任何问题。

其次，针对丈夫总会莫名其妙地动手动脚的行为，虹姐就以女儿作为例子，与丈夫对话。虹姐提醒他，上述现象若长期被女儿看到，她便会接纳了这种行为的合理性，很有可能会允许别的男生对她性骚扰。

丈夫愿意改变的动力，是想当一个好爸爸。因此当他听到虹姐这样说，便主动找了一个线上课程，希望从中找到一些解决方法。后来学会之后，丈夫才向虹姐道歉，表示不知道这是“物化女性”的表现。

在丈夫的印象中，与身边其他男性的交往时，大家都是用物化女性的语气去讨论女性，比如女性的身材与外貌；再加上他看的小黄片，以为女性都喜欢被男性随便摸、x关系也不需要前戏，久而久之便形成了畸形的价值观。

最后，便是制止丈夫的言语暴力。对此，丈夫认为那只是夫妻拌嘴，不明白虹姐为何要上升到“家暴”的高度，还反驳虹姐常常对自己说教的行为，觉得非常委屈。但看着一脸不解，又紧张到忍不住发抖的丈夫，虹姐却一点都不同情。

随后，她打开了丈夫直接先前攻击自己的录音，一句又一句地放给他听，再冷静地解释自己当下的感受。这下，丈夫百口莫辩，只能给虹姐道歉。

令虹姐意外的是，在连续两个月的努力中，丈夫竟然坚持了下来，还自觉地承担了大量的家务分工。丈夫告诉虹姐，一方面慢慢意识到自己对她的伤害，另一方面也发现自己在感情方面对她的依恋，所以真心希望虹姐能原谅自己。

丈夫态度的彻底改变，让虹姐安心了很多。两人的感情，也从过去的“深仇大恨”中，慢慢恢复回婚前的融洽与甜蜜。为了庆祝与对方能够再续前缘，虹姐与丈夫还决定计划一次二人世界的旅游。

成为“妻子”的女性，没有“改造”丈夫的义务

成功地把直男癌丈夫，改造得贴心又温柔后，虹姐却不认为是“苦尽甘来”，只觉得这其实是一种“自救”。

一方面，在虹姐看来，丈夫是为了女儿愿意改变，并非是为了自己。那么在他的家人排序中，无疑是更看重血缘关系，亲密关系则排在了后面。这让虹姐每次想起，都觉得不是滋味，两人多年的感情还比不上一个小朋友对他的重要性。

恰恰也由于这个小孩，虹姐在离婚这件事上，才无法做出更激烈的表态。虹姐坦言，自己的精力、时间都无法支撑做一个单亲妈妈；所以考虑到没法很好地照顾小孩，她才会愿意做出让步，与丈夫一起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偶尔，看着孩子的笑脸，虹姐会突然觉得迷茫。她知道孩子的存在，给自己带来了很多温暖与力量。但在晚上睡不着时，她也会情不自禁地幻想，如果没有孩子的自己，或许早已经抛下丈夫这块石头，像气球一样无拘无束地在天上飞了。

另一方面，虹姐也开始反思这段亲密关系的开始。谈恋爱之前，她一直成长在一个充满暴力的环境中，忍受着家人对自己的呼来喝去，也不知道一段健康的关系是什么状态。所以，即使发现了丈夫的不妥行径后，虹姐却没有迅速离开。

这种在暴力下的阴影，从虹姐的原生家庭蔓延至亲密关系。庆幸的是，她还是找到了出路，最终逃离了出来。时至今日，虹姐还在学习如何与创伤和解，以及探索如何在与家人、伴侣、朋友的相处中，建立一段彼此都感受舒适的关系。

不过，对于改造丈夫这件事，虹姐很少向别人提起。因为自从接触反家暴议题之后，她发现很多女性都觉得丈夫会改进，并怀着这样的期待去原谅对方，反而因为没有果断地离开，导致被伤害得更严重。

由此，虹姐并不想把这个“特别个案”广而告之，更害怕这样做了之后，会加深受害者的“斯德哥尔摩效应”。因为，每个施暴者的状况都不一样，有些人并不会痛改前非；而且改造也不应由受害者来做，还会增加其人身安全的风险。

如今，在工作之外，虹姐正在申请一个与婚姻咨询有关的线上课程。因为在婚前，虹姐也曾与丈夫做过两次婚姻咨询；但可惜的是，当时的咨询师并没有性别平等的意识，只是把言语暴力当成家庭矛盾，没有提前把虹姐“救出来”。

但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虹姐活得更加洒脱了。她希望未来能成为一个咨询师，能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影响别人，从自救到救他人。毕竟，每一个女性的出生，都不是以“改造”男人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