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好，我是杨颖。是西安的一名律师，执业11年了。

11年间做了许多的诉讼案件，承接了许多的法律顾问工作，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团队。

外婆出生在1926年，今年95岁了，亲历了几乎全部近现代史。

93岁那年，她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子，想起当时的情况，我现在都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天我正在上班，接到了外婆的电话，她跟我说，她要买房子，让我给她写个合同。

“你不是律师么，你是专业的，你写我放心，咨询的费用该给你多少钱，你跟我说，我一分不少都给你，但是可要给我把合同写好啊！”

我当时都笑出声来了，我说，“不收你的钱，你跟我说说你为啥突然要买房子呗。”

外婆说：“那可不行，一码归一码，你靠这个吃饭的，哪能说干活不给你钱的。为啥要买房子，你回来我跟你说。”

这老太太还知道咨询付费呢，多好的客户，我二话没说就收拾收拾去了外婆家。

外婆是安徽人，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淮河两岸发洪水，用她的话说“老家活不下去了。”

当时就“逃荒”来了陕西，当然也是因为同村的老乡在这边的林业局工作，传回去的话说，这里没有自然灾害，能有一口吃的。

她和外公背着两岁的妈妈，领着五六岁的大舅，为了能活下去，拼着一口气从安徽徒步走到了陕西。

她说路上多少次，外公都劝她说：“孩儿她娘，活不下去了，把闺女送人吧，她也能有一口吃的。”外婆哭着说：“我又不要你背她，她也不吃你那一口，你别管我。”

可是外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都省着吃食给老婆孩子，到了陕西的时候，外公身体最差，两条腿浮肿得一按一个坑，半年才缓过来。

外公外婆就这样先去了采伐队，就是在山里砍树，后来林业局招工，他们就都做了林业局的工人。

外公外婆在林业局人缘特别好，一辈子没和谁红过脸。他们有自己的价值观和处事方法。那个年代都不宽裕，他们总是把好东西留给外人。

我小的时候过年家里炖点肉，如果有邻居来串门，当然是先给邻居吃的，剩下的才能留给我们自己。

如果邻居有事要帮忙，他们两个人也都是赶紧去帮忙。这样的人缘，我们自己家里有了事情的时候，邻居当然也都是当仁不让地赶来帮忙。

外公外婆80岁寿辰的时候，光自己的朋友和看护过的小辈就来了七八桌的人。

有一个奶奶拉着外婆的手说：“王嫂，我身体不好，这多少年都没出过家门了，这次听他们说是你八十大寿，我说我得去啊！”

还有五十多岁的叔叔说：“王婶，他们说你跟王叔过80大寿呢，我请了假从山里下来的。”

02

我们以前在林业局住的是单位分的房子，后来外公外婆年纪慢慢大了，妈妈买了房子就把他俩接到新房子里和我们一起住。

1999年，家里刚买了房子，妈妈就查出来乳腺癌，在医院住院做手术。我当时上高二，外婆就照顾我，还天天跟我说你妈出差去啦，过几天就回来啦，你别挂念。

我也跟她说对，我不挂念，她出差几天就回来了。我们当时都知道，但都以为对方不知道，所以就互相瞒着，就这样瞒到妈妈回来。

她笑着跟外婆说：“她都十六了，我还骗她干啥，我要是有个好歹，她也该早点知道，早做准备才好。”

后来妈妈开始了十几年的抗癌之路，天天研究中药，我们家买中药，中药市场都觉得是大客户，都派面包车送货上门。

外婆和妈妈天天一起锻炼一起养生。外婆性格活泼又好动，当时广场舞跳得比妈妈好多了，天天两个人在家各种药膳地研究着，我说不喜欢吃，俩人就一起骂我傻。

“你个傻闺女子，不懂事，这是大补！”然后两个人就每天吃得可香了，我去上大学，她俩这样互相作伴也不错。

再后来妈妈乳腺癌复发，后期的时候吃不下什么饭，说她想吃外婆做的面叶子，就是薄薄的面片下在西红柿汤里。

外婆就给她做，她一边吃一边掉眼泪，“你看我现在走也走不了，吃一口都费劲。”外婆当时86了，抱着妈妈说：“你个傻闺女子，别想，能保住命就行了！”

外婆一生生过9个孩子，前三个都夭折了，活到成年的是当年逃荒带着的大舅、妈妈和剩下的两个舅舅两个姨姨。

大舅当时在林业局是出了名的人才，人长得帅，好多姑娘追。他也很有能力，受领导赏识，身体也好，三九天都敢洗凉水澡。

当时已经接到调令从采伐队调到车队工作，最后一天本来是可以不去的，但是大舅好心替别人顶班，结果就出了意外，被一棵倒下的树木砸中，人就这样走了。

外婆接到这个消息，精神完全崩溃了，在医院住了好几年才慢慢缓过来。

现在妈妈也去世了，我们从来没有告诉她，我说妈妈送到国外去看病了，她还是那句话：“好好，去哪儿都行，保住命就行了。”

但是外婆也不再问我妈妈，我总觉得人活到这个年纪，她什么都知道。

就像妈妈第一次做手术时我们互相瞒着一样，她太明白了，所以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让大家都难堪。

03

有一次跟外婆聊起来，她开心地说，自己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小的时候家里是有私塾的，不过她是小妾生的孩子，父亲又去世得早，所以没能进私塾，不然她早当了大官了。我就笑说是是是，我们也都跟着发达了。

可是想起来外婆的经历却是早年丧父，晚年丧子。但我看到她的时候，她都是很乐观开明的，我常觉得我的性格如此，大概也都是童年受到她的影响。

小的时候，外婆哄我，常会讲一个老猴精的故事，故事的情节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就记得每当讲到关键时刻不是我已经睡着了，就是她说该睡觉了明天再讲。

然后第二天我兴冲冲地说你继续讲啊，她又从头开始讲，我每次都抗议说这一段已经讲过了，她就会说：“死闺女子，别吭声，你一吭声我就忘了。”

于是我每次都不敢说话，结果讲到精彩的地方又睡着了。我小的时候听的永远是一个故事。

多年以后她才笑着跟我说，那个故事她就记得一半，后面她也不知道了。但就这样把我从小骗到大，感觉外婆才是老猴精，太狡猾了。

外婆从来是不服老的，97年的时候香港回归，她都70多岁了，还跑去林业局的回归晚会跳老年迪斯科，蹦跶得比我都欢实。

前两年她都90多了，我说我带你出去玩儿啊，她说走，不过钱得我自己出。

然后我们南京杭州乌镇的转了好几天，逛西湖那天碰上天气不好风雨交加的，我问她好玩儿么？她说：“好玩儿，跟60年逃荒的一样。”

在乌镇，她看上了一件丝绸衬衫，2700元。二姨说：“你买它干啥，你也没场合穿这样的衣服啊？”

她坚持说：“我看好就行，吃到肚里看不见，穿在身上能看见，我的钱我还不能花了？”笑得我和二姨前仰后合，说好好好，你的钱，你随便花。

早些年她退休工资没有多少，舅舅姨姨们结婚还要操办，所以其实她没攒下什么钱，这两年退休工资一直涨，再加上她年纪大了有很多国家的补贴。

妈妈生病后，外婆就一直在宝鸡和小舅舅一起生活，小舅舅小舅妈都很孝顺，家里的开销从来不让她花钱的，她这几年私房钱也就越攒越多。

04

后来她还是觉得在宝鸡生活不习惯，坚持要回西安，就回来了。开始在西安，二舅舅说让她跟自己一起生活，舅妈也说年纪大了不放心他们两口自己住。

但是外婆坚持说不愿意和他们一起住，就和他们一个小区隔一栋楼的地方租了房子住。

这次也是不远的地方有人卖房子，她就盯上了这套二手房，一楼门口有个小院子，她特别喜欢，说她年纪大了，一楼生活很方便，院子里还能晒太阳。

开始家里人对她买房子的事情也都不是很支持，主要是年纪太大了，两个舅舅和两个姨姨都纷纷表示，你愿意和谁住就和谁住，随你挑。

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能自己住多久，你自己住大家也不放心啊！

我就回去和外婆好好地聊了个天，老太太开始跟我讲道理，说买房子不会亏的，能升值。

我说你还挺有投资意识，问题是你自己住的房子投资了你打算啥时候卖？她说死了卖，我一倒头你们一卖，把钱一分多好。

我说那你买了房子租出去，不光能升值，还能收租金，一举两得。

她后来才语重心长地跟我说，她不想和别人住。

她给我分析，说如果去跟两个姨住，外面肯定有人说闲话，说你舅舅舅妈不孝顺，闹不下去了才跟女儿住。

他们孝顺不孝顺我心里没数么，都对我这么好了，我不能让外人这么说他们，给他们找麻烦。

我说：“那你跟舅舅舅妈住啊。”

她说：“你看，你外公老年痴呆了，他都不认识你舅妈，你舅妈说话他也不听，生活习惯不一样，都是互相凑合着，这一年两年还能凑合，时间长了也是给他们添麻烦。

我呢，现在自己能跑能动的，又能做一口吃的，我跟他们住到一起，我吃饭就得想着他们爱吃不爱吃，他们也得想着我。

人头人头只能图一头，我们两头都想图，最后一头也图不上，都不自在。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能活多久谁能说得准，就让我按我想的过两天自在日子吧。”

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可能没几年就不能跑不能动了，到那时候怎么办？”

外婆说：“你说这话我跟你不抬杠，就是我这么大岁数了，能过几天自在日子就过几天，真的不能动了，到那一步再说那一步的话，到时候能跟谁住就跟谁住。”

外婆就这样说服了大家，自己和外公住，在93岁那年用自己的退休工资买了人生第一套房子。

因为和二舅小姨住在前后楼，他们每天都要去看看，缺了什么东西也就添置了，所以我们也不太担心她，外婆终于过上了自在的日子。

05

去年冬天外公去世了，外公在医院期间，外婆一次也没有去过，她后来跟我说，她知道外公这次真的回不来了。

但是她有高血压，万一在医院她也病了，就给大家添麻烦了，所以她不去。

外公葬礼那天，她四点就起来了，默默地帮我们收拾外公的东西，但是她也没有去，一样的道理，她说十六岁就嫁给外公了，一起过了七八十年了，天天看有什么好看的。

“你们都去送了，我有啥不放心的，我不去，我要是去了回来病了，给你们添麻烦。”

外婆就是这样的人，一生都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她和外公就这样互相不添麻烦也不给儿女添麻烦地一起过了七八十年，比很多人的一生还要长。

现在外婆依旧自己住，她说这样自在。外婆不认识字，她从生活中学习和成长，比很多博学的人过得还要自在。

人大部分时间不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么，只是有的时候惧怕这个真实，反而迷失了自己，不是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就是活在了别人对自己的期待里。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和外婆一样长寿，但是我要和外婆一样的心态，不论什么年纪，我都要不给别人添麻烦，每天自己过得自在。

*作者：杨颖，律师，自2009年入行至今，每年办理很多各种类型的案件，积累了大量的经验。想要通过普法告诉大家，法律人也是有温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