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奴隶的母亲》是现代作家柔石创作的优秀短篇小说，首刊于1930年3月1日《萌芽》第1卷第3期。小说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浙江东部地区典妻陋俗为题材，讲述了一个女性的悲剧故事。

作家·柔石

主人公春宝娘，被好赌、染病、债台高筑的丈夫黄胖，典给邻村的一个秀才生儿子。三年典当期满，春宝娘又不得不离开在秀才家生的儿子秋宝，回到原来的家庭，而迎接她的是儿子春宝的疏远和丈夫黄胖的嘲讽，还有被疾病和贫穷围绕着的无底洞般的家庭。

《为奴隶的母亲》创作原稿

一、典妻：中国封建社会滋生的婚姻陋俗

“典妻”就是丈夫把妻子典当、抵押给别人为临时妻妾，换取一定的钱财，在达到生儿子等条件或期满后再将妻子归还。类似于将自己的物品拿到典当行去抵押一样，但“典妻”典的不是首饰、衣袄等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

中国典妻现象由来已久。早在南北朝时期的《南齐书·王敬则传》就有记载：

“建元初，狡勇游魂，军用殷广，浙江五郡，丁税一千，乃有质卖妻儿，以充此限，道路愁穷，不可闻见。”

“典妻”制度下的一夫多妻

宋元明时期，典妻风气盛行，尤其在吴越地区。《元典章》记载：“吴越之风，典妻雇子成俗久矣，前代未禁止。”甚至连朝廷律法也承认了典雇妻女的合法性。《元史·刑法志》规定：

“诸以女子典雇于人及典雇人之子女者并禁止之，若以典雇愿以婚嫁之礼为妻妾者，听；诸受钱典雇妻妾者禁，其夫妇同雇而不相离者，听。”

到清朝，清军入关前后，军队大肆强抢他人妻女，民间典卖妻女的现象更盛以往。黄六鸿《福惠全书》记载：“亩亩穷民，何能堪此？势必倾家荡产，典妻鬻子以偿其用矣。”为了社会稳定，《大清律例便览·户婚》规定：“必立契受财，典雇与人为妻妾者，方坐此律；今之贫民将妻女典雇于人服役者甚多，不在此限。”这种放松的律法，从官方层面变相认可了只要不是明码标价、被典雇妻女有劳役的，便被律法认可。

根据柔石《为奴隶的母亲》改编的新编京剧《典妻》

即使到了近代，典妻现象仍然盛行，这也为作家们创作小说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但相较许杰《赌徒吉顺》、沈从文《丈夫》、罗淑《生人妻》等同是典妻题材的小说，柔石《为奴隶的母亲》写出了典妻的全过程，揭示了中国典妻陋俗对女性的从身体到精神的摧残。而典妻习俗直到新中国建立后，才彻底消亡。

二、妥协的礼制：“从一而终”让位于“传宗接代”

初看柔石《为奴隶的母亲》时，我很纳闷，中国封建社会婚姻关系要求的不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对女性的要求不是守礼、守节，以树贞节牌坊为荣吗？为什么男性能心甘情愿、拱手将结发妻子卖给他人生子呢？

再将小说多读几次，我注意到被典出的春宝娘不管在丈夫家，还是在典夫家，其实就是生育工具，而且是只为生儿子传宗接代的工具。

小说《为奴隶的母亲》改编成电影，女演员何琳饰演女主角春宝娘。

春宝娘一年前曾生下个女儿。可是，女儿刚出生，就被父亲黄胖残忍地投入沸水溺杀了（溺杀女婴也是中国沿袭上千年的陋习之一，官府屡禁不止）。

她看见她底丈夫，这个凶狠的男子，飞红着脸，提了一桶沸水到女婴的旁边。她简直用了她一生底最后的力向他喊:“慢!慢……”但这个病前极凶狠的男子,没有一分钟商量的余地,也不答半句话,就将“呱呀,呱呀,”声音很重地在叫着的女儿,刚出世的新生命,用他底粗暴的两手捧起来,如屠户捧将杀的小羊一般,扑通,投下在沸水里了!除出沸水的溅声和皮肉吸收沸水的嘶声以外,女孩一声也不喊——她疑问地想,为什么也不重重地哭一声呢?竟这样不响地愿意冤枉死去么?

典夫秀才家物色人选的条件是：年纪约三十岁左右，养过两三个儿子的。开出的典当条件是：钱一百元，年数三年，养不出儿子就五年。在秀才家，秀才因为春宝娘成功受孕高兴极了，是比“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这人生最快乐的两件事还要更快乐的事。秀才还答应：“假如你这一次真能养出一个男孩子来，我当送你两样宝贝——我有一只青玉的戒指，一只白玉的……”

电影版《为奴隶的母亲》，演员刘子枫饰演秀才

所有人，不管是穷困的黄胖还是富裕的秀才，只想着能生个儿子。春宝娘的作用只是生儿子的器具，他们从不会关心她为人妻、为人母的身份。

丈夫黄胖在春宝娘不知情、没商量的情况下，就把她典给了秀才，因为“除去将你的身子设法外，再也没有办法了”。

而到了秀才家，春宝娘每日要在猜忌多心的大妻眼皮下委屈生活，典期满她又被扫地出门，生生与儿子秋宝分离，从此陌路。

再次回到丈夫家，继续过着比原来更甚的疾病、贫困缠绕的生活，还因被典的三年造成了大儿子春宝的生疏。因妻子的贞节被占有，黄胖那廉价却强烈的尊严意识又让他感到羞辱，不断出言嘲讽。

典妻陋俗得以产生，归根结底是中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封建思想作祟。《礼记·昏义》表明了封建社会婚姻关系的本质：“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女性入夫家最大的责任就是为家族繁衍子嗣，否则可以犯“七出”被休。男性如不能生养儿子（不论是和哪个女人生养），就是对祖先最大的不孝。

因此，典妻表面上与“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婚姻伦常相背离，深层次上却符合“事宗庙”“继后世”的封建宗法规定。在“传宗接代”大旗下，女子“从一而终”的礼制也不得不妥协、让位，典妻制这才有了生存的土壤和发展的空间。

《为奴隶的母亲》：左右各是丈夫、典夫以及离开娘的儿子

在典妻陋俗中，女性的尊严、地位被彻底践踏，女性的感情、自由被绝对压制。她们不需要、也不可能与丈夫平等交流、沟通，反而像商品、财产一样被流通、被交易，成为了男性利益的牺牲品、附属品。女性只因父权、夫权的利益而存在，一生都为服务男权社会而遭受身心的摧残。

三、结语

春宝娘的命运是凄惨的。一方面，她被两个丈夫抛弃和排斥，没有归属感；另一方面，她被两个亲生孩子春宝和秋宝生疏，最终不属于哪个孩子。她的生活就像那“沉静而寒冷的死一般的长夜，似无限地拖延着，拖延着……”

透过这个悲剧性的文本，我们真切感受到了旧时代妇女遭受的重重压迫，引出了一个值得深思又异常深刻的社会问题。虽然，典妻制现在已经彻底消亡。但是，反观当下社会，少部分人“包二奶”“代孕”“借肚生子”等现象，不也是变相的典妻吗？

（END）

文/乐居

图/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