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居

以北宋为背景的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常有“吃酒”情节：前厅男子议事和诗要吃酒，后院妇人宴请消遣也要吃酒。而发生在后院的精彩故事里，高门贵妇明争暗斗、深闺碧玉访客会友、贴身侍女打听八卦、粗使婆子打发时间，都少不了美酒的加持。

酒不是男性的专利、象征吗？在倡导“存天理灭人欲”的宋代，受束缚的女子为什么可以饮用含酒精、致熏醉的酒，并以此为乐呢？

其实，女性与酒的历史源远流长，最早可追溯至夏朝帝禹时期。随着社会的发展，至晚唐女性饮酒已然成为一种日常生活方式。

一、女性与酒的历史

女性与酒的关系源远流长，每个阶段的发展背后都呈现了女性生活的不同轨迹。

1.缘起造酒

相传，酿酒造酒的创始人是位名叫仪狄的女性。《战国策》记载了仪狄造酒、大禹禁酒的故事：

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

大禹狄仪造酒，比酒圣杜康酿酒传世还早了两个朝代。而且狄仪酿造的酒，竟美味到令人贪恋而荒废人事乃至亡国的地步，可见其酿酒技艺不错。但是，因大禹的禁令，酒没能在人们生活中生产使用。同时，在男权社会主导的历史书写里，身为女性的狄仪只能淹没在浩瀚的历史尘埃中，直至周代杜康造酒的功绩才被浓墨重彩地书写。

2.酒以成礼

周代、春秋时期，酒在祭祀鬼神、敬奉祖先、礼尚往来中处于重要地位。《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曰：“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强调酒品是为了完成礼仪，要有节制，不可无度。酒，被赋予了浓厚的礼仪色彩。

随着封建社会的发展，无酒不成礼的“礼”文化也随之严苛，套在女性身上的枷锁也越来越沉重。森严的礼教下，男性居于祭祀、供奉、礼尚往来的主导地位，女性则是筹备、操持祭祀供奉前后的繁琐事宜。此时的女性最多是在人后偷尝酒品，试图暂时摆脱束缚、对抗礼教，而想开怀畅饮、酩酊大醉肯定是不为礼教所容许的。

3.酒之饮用

随着酿酒技术的提高和社会不断发展，酒在人们日常生活中被广泛使用。其礼仪蕴意逐步让位于延续至今的终极使用价值——饮用。到了宋代，酒更是成为女性生活中的寻常饮用品。最好的证明就是宋代女性诗词作品中，涉酒诗词、酒意象数量空前壮大。

电视剧《知否》的题名，就出自宋代女性好酒的典型代表李清照：

昨夜疏风骤雨，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贵妇游园有：“向晚贵家妇女，纵赏关赌，入场观看，入市店饮宴，惯习成风。”（《东京梦华录》）

闺阁少女有：“围坐红炉唱小词，旋篘新酒赏新诗。大家莫惜今宵醉，一别参差又几时。”（朱淑真《围炉》）

夫妻作乐有：“玉杯休惜十分斟，金炉更频爇。连理愿同千岁。看蟠桃重结。”（吴氏《好事近》）

齐家宴饮有：“爆竹声中腊已残，绀酥酒暖烛花寒。”（朱淑真《除日》）

外出游玩有：“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李清照《如梦令》）、“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朱淑真《元夜》）

就连公婆当前也敢面带醉容，偷了御赐酒杯来搪塞：“传宣赐酒饮杯巡。归家恐被翁姑责，窃取金杯作照凭。”（《鹧鸪天》）

可见，宋代各阶层各年龄女性饮酒已是常事。从自斟自饮、养生保健，到亲友聚餐、婚丧嫁娶、节日庆祝，各种场景下均有女性饮酒的身影，酒的世俗意味在日常生活中处处可见。

二、女性饮酒背后的社会文化环境

宋代自上而下酿酒、饮酒风气蔚然。相传，宋代皇宫后妃大多擅长酿酒，张温成皇后、郑坤仪皇后、刘明达皇后造的酒更是驰名天下。

宋高宗尊称宋哲宗的孟皇后为“太母”，他曾说：“太母性喜饮，朕以越酒烈，不可饮，令别酝，太母宁持钱往沽，未尝肯直取也！”。而宋高宗对待亲生母亲韦太后，令“临安府每月供奉皇太后法酒一石五斗，法糯酒一石。”(《宋会要辑稿·后妃》）

宋代女性以饮酒为常态，摆脱了当下人们以为的，中国古代女性严格遵循礼教、受种种禁制束缚的固有形象。宋代女性的世俗生活何以能“特立独行”、“独树一帜”呢？究其原因：

1.日益成熟的酿酒技艺

我国酿造酒水的历史久远。西周处于酿造的低级阶段。春秋战国生产力提高，酿酒技术发生重大变革。至汉代已能酿制种类繁多、质量较高的酒。在此基础上，粮食资源相对充足的唐宋时期，酿酒业发展日益繁荣。宋代，酿酒的原料从单一的稻、黍扩充了糯、粟、麦等，所用曲法、酒式也大大丰富。加上各地水土不同，各地造出的酒特色、风味各有千秋，适合不同阶层、年龄、性别的人群选用。

2.逐渐浓厚的市井情趣

宋代是中国历史上经济、文化最繁荣昌盛、人民生活水平最高的一个时期。与唐代实行宵禁不同，富足安逸的生活造就了宋代丰富的夜生活。白天黑夜里，勾栏瓦舍等固定娱乐场所热闹非凡，酒肆茶坊等饮食店铺生意兴隆。由此孕育出的商人、小业主等市民阶级逐渐扩大，市民阶层的生活情趣和审美趣味的影响力也逐渐扩大到整个社会群体。这些都为女性饮酒提供了必要的外部环境。

3.相对自由的生存空间

宋代经济的富足造就了开放的文化环境，女性也因此有了相对自由的生存空间，为女性与酒产生紧密关系提供了可能。酒也从远离女性生活的祭祀的“礼仪”范畴逐渐向女性靠拢，走向了世俗领域。含酒精的酒饮，与无酒精的茶饮一起，极大地丰富了宋代女性的生活。

三、以酒事看宋代女性生活

宋代女子饮酒是寻常事，常常还伴有酒令、投壶、捶丸、曲水流觞等游戏助兴，增添了不少酒趣。饮酒的场景也很广泛，虽不能像男性那样纵横四海，但也并不拘谨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门闾之内。反而是跨过这一道门闾，与外面不同群体、不同性别产生交集。比如邀约打马球、踏青游玩、寺院礼佛、骑马射箭、入书院书塾……相对自由的宋代女性甚至在婚姻大事上也有一定自主权，宋律规定：“若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女子可以向夫家提出离婚，并且有资格分割家庭财产，也不用担心再婚问题。《玉照新志》《夷坚志》等古籍里均有宋代女性离婚再嫁的案例。

而宋代繁华的商业经济和活跃的社会流动性，也带动女性不仅仅做“贤内助”，还可以插手门闾外的经济事务、公共事务，甚至助力夫家仕途、政务。《陈留郡夫人边氏墓志铭》记载了女性为夫君排兵布阵的轶事：

皇祐四年，广源蛮侬智高反，据邕州，朝廷倚公讨贼，乃除广南东西路经略安抚使。公以任重，尝退朝深念，夫人辄请公曰：“易念之深也，如闻河陕之间骑卒精锐，宜若可使者。”适与公意合，遂请以从。厥后破贼，卒以骑胜。

由此可见，宋代女性不仅在行为规范上相对自由，社会地位也比其它朝代女性偏高，自身价值得到了充分体现，女性意识和女性主体精神初步觉醒。这刷新了我们对封建社会女性的传统印象，重新认识了宋代女性的生活状况。

遗憾的是，宋代儒学孕育出的理学思想也在逐渐成熟，直至明代理学成为大统的思想武器。明代理学影响下产生的高压礼教，令女性的生存空间、自由空间大大压缩。明清时期，像李清照那样“沉醉不知归路”地外出、“浓睡不消残酒”地慵懒已不复存在，更不论饮酒作乐了。

四、结语

从“无酒不成礼”到寻常生活饮酒，与女性关联的酒食活动，已不单单是一个时代的酒文化、饮食文化。它勾勒出的鲜活的宋代女性形象，独树一帜屹立于中国古代女性漫长的历史隧道中；折射出宋代女性相对自由的生存空间，以及女性意识和女性主体精神的初步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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