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栀子对话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昨天还是炎炎的酷暑，今天就仿佛进入了凉凉的清秋。从烈火的灼烧到冷雨的洗礼，老家后院的栀子更显亭亭玉立，叶更绿，花更白，香更浓。

夏天的雨，很容易把人从浮躁的尘世拉到清凉的化境。在喧嚣中呆久了，我内心盼望着一场连绵不绝的雨。帘外雨潺潺，一晌贪欢，何况还有一树雨中的栀子花！我站在雨中，想与栀子对一次话。这是雨季的一个约定。

我不知道这树栀子种在老屋后院是哪年的事了。过去为生存辗转，我回到故乡的次数并不多，只是在几年前偶然闻到熟悉的花香以后，才发现了这树栀子的存在，纯粹的色彩和纯粹的味道，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推测这株栀子是妹妹种下的。父亲去世后，母亲一个人把兄弟姊妹拉扯大。兄弟姊妹成家后，母亲也白发苍苍了，和妹妹一起住在老屋。那时候母亲已经老到了无力栽花种草的年龄。每次回家看到老屋的花花草草，我总是感到很欣慰。这些繁茂的花草标志着母亲和妹妹已经开始过上平稳的生活，不用再为柴米油盐操劳了。

几年前，我在五月的一天回家，母亲摘了几朵栀子放在我的车上，说花香可以让车保持清新，让我保持清醒。我曾经以为母亲数十年来为生存奔波，已经麻木到不关心草木了。原来，草木的芳华一直存在于母亲心里，只不过长期被艰辛的生活磨砺，已经成为一个难以企及的梦想了。

母亲的栀子花香多年以后仍然萦绕着我。有一种亲情叫“母亲的栀子”，也许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喜欢上栀子的。后来，不管何时何地，只要与一朵栀子不期而遇，那一缕久违的花香，必然把我拽回老家后院。栀子花开，胡不归？于是，不管多忙，我必然回到故乡，在花树下作一次长久的停留。

今年闰四月，端午来得比往年迟，回到老家时，栀子已过了盛花期，只有五六朵洁白的花朵还在绿叶枝头灿烂着，仔细寻找，还可以看到两三个碧绿如玉的花骨朵。在枝枝叶叶之间，那些盛开过的花朵已经干枯，变成了古铜色，像金属片一样系在枝头，但从不发出声响。

古铜的色彩深深浅浅，花开早的深，花开迟的浅。栀子花是不适用“花开花落”这样的成语的，因为它凋而不落，花瓣即使枯萎了，也不会离开枝头。花朵挺立枝头，在日晒雨淋中一天天变黄，直到长出金属的质感，看上去很沧桑。

栀子花季正是农忙时节，过去插秧，如今采茶，以及各种忙碌，很少有人会顾及一树栀子的开放。“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大概就是这样的境遇。家人可能无暇顾及栀子花的盛开，可能是因为时间，更可能是因为心境，“花开当折直须折”只是一个哲学式的逻辑，其实很多时候力不从心。对于栀子，虽然永远沦落不到“无花空折枝”的地步，但毕竟错过了一生中最好的时候，难免让人扼腕叹息。不过，如果做一个有心人，仍能从一枝枝金属般的花朵上，读出别样的美丽来，甚至还会有隐隐作痛的心动。

栀子还是那株栀子。不管你是否看见，它始终寂寂地站在墙脚，与粗砺的红砖相对而望已经多年，开放或者枯萎，都需要随缘。

2020年6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