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巨兽舔食的老师

今天晚自习有课，我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步子，看着学生们自修。窗外，夜空幽暗深邃，静寂得只有夜虫们的窃语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风车”的喘息声——它们慵懒地眨着熬红的眼睛，大概也是困乏了吧。农村的夜晚来得早，虽说夜里八点，城市夜生活的盛宴才只是刚刚揭开一角，但在农村，累了一天的农民们，草草地吃点晚饭，这会儿大都已是瘫在电视前鼾声如雷了吧。而我，一个基础教育的老师，逛不了“城市的夜生活”，也无法“在电视前鼾声如雷”，我要和我的学生们一起，为孩子们的前途努力。

我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步子，时而有学生举手，渴望着我的帮助；时而有学生拿着书站起来，要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我听；时而有学生黑亮的眸子望着我，需要资料我帮着传递；时而有共性的困惑，促使我要快速解疑……我则或俯身窃语，或侧耳倾听，或蹑足奔走于过道之中，或健步跨上讲台……

——龙生九子，尚各有不同，况全班52名学生参差不齐的学习程度和学习态度乎？所以，一节课中留给我踱步和遐想的时间并不多。大多数时间，我都是要旋转于同学们之间解疑释惑的。今天是两个班级的作文课，外加晚自习，整整六节！这在年轻时，倒也算不了什么。记得刚毕业那几年，我连上一天课之后，精力还是饱满得如雨后春笋。可现在不行了，一节课后，已过天命之年的我需要坐下歇一歇，才能继续下节课的教学。况今天六节课乎！我真想享受“瘫在电视前鼾声如雷”的感觉。

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我的责任。从上师范那时起，老师耳提面命的就是“不能误人子弟”，这观念已植入骨髓，融入血液。在这三十多年的教学生涯中，我不曾不认真对待过我的每一节课和我的每一个学生！

但是，时迁势变，现在上课，竟变得让人如此的难受和无奈，它像巨兽一样在慢慢地舔食着老师的良心！

请看：

——学生赵盯着自己的美甲，手指相互摩挲，正全神贯注地欣赏不已。

——学生钱爬在桌上一动不动，全然不顾周围书声朗朗，兀自梦游天姥去也！

——学生孙眼望别处，怔怔忡忡，不知要将心事付于谁？

——学生李扭头私语窃笑，又不忘瞟一眼老师。师生双目相撞，马上作默然状。但三秒之后，却又故态复萌……

——学生周桌前空无一物，将头颅竖立桌上，双目向前“远光”“近光”交替。师逆光而上，周方恹恹然，悠悠然地在桌洞中翻找，拿出一本书打开。等老师走过几步之后，蓦然回首，那周复如故……

——学生吴眼盯课本，双手交叉支住额头，静若处子，作努力状。却欺骗不了老师的眼睛，从身后走过，轻轻触他一触，他会立即惊悚起来，一声叹息，重回现实。

——学生郑行事磊落，从不装模作样，老师驻留身旁，便手捂肚腹，面露痛苦之色，哼哼唧唧需上茅厕解困，且声言是“大手”。老师明知有诈，也决不敢贸然断绝此生念头，想验明正身，又不能抛下全班跟随而去，只能悻悻应允。郑捂肚弯腰趋步而出，到得门口，便得意而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要是以往，老师肯定要河东狮吼，震一震尔等宵小。即使不能使其成“材”，也不至于成“费”，最起码能收一收学生顽劣的性子，使其学得一二。可是，时势易也，面对家长眼中的“宝贝疙瘩”，老师唯有多加一份小心，柔声规劝，翼翼地呵护着孩子的“玻璃心”，生怕一个不慎“玻璃心碎”，老师如何还能上养八十岁的老娘，下养嗷嗷待哺的乳童啊。怎奈全班五十多人，老师不可能只和这些“宝贝疙瘩”们捉迷藏，几次规劝之后，也只得徒留几声叹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了……

假期上网媒，见凡涉及教育，老师多是非议对象。全不顾“隔行如隔山”的嫌疑，好像人人都是“教师爷”的角色，唯独教师是应当再教育的“小学生”；又好像教育是可以天天“养老”的“清闲”行业，待遇“优厚”，招惹得大家天天羡慕嫉妒恨；还好像教育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你做得，我也做得”……不过，在汪洋恣肆的议论中也有一些令我几欲落泪的“暖心”话，如对“白眼狼”家长的挞伐，请人补课之后，又过河拆桥；如对掐脖执法的不满，当着学生的面，这得给孩子娇嫩的心灵多大的创伤啊……我知道，这些暖心话，不是因同情老师而暖心，而是因这些事冲击了社会的道德底线，人们的本能反映而已。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感觉“暖心”，“暖心”得欲哭无泪。

……

一个晚自习竟踱出这万端感慨，不知是不是又要遭人指责糜费公帑，上课不教。不过我要申辩的是，这只是一闪念的事，至于整理出来，全是我的业余时间，没有占用半点的上班时间。——实际上，上班时间能不延伸到教师的业余时间就万般感激了。

俗话说，癞头儿子是自家的好。每个家庭都对教师抱有极大的期待，期待着自己的“宝贝疙瘩”能经教师的点化“成龙成凤”，再加上“没有教不好的孩子”的蛊惑，当期待一旦不能实现，那种怨恨是可想而知的。作为教师，我深知自己的责任，这些“宝贝疙瘩”不只是家长的，也是教师的，更是国家的。我们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他们变成“宝贝疙瘩”，但现实是不可能每个孩子都能成为“宝贝疙瘩”，所以我们在努力的同时，也希望社会寄予教师以善意的理解和基本的尊重。

果如是，我们当以此共勉，激发出最大的教育热情，以回报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