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无法控诉的怨恨

费了这么大的劲领完书，我却又干了件这辈子最后悔，也最愚蠢的事。

迄今为止，我还是很后悔，为什么当初嘴要这么贱，把这件事告诉给我的父亲，那个认定一件事就固执的几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呢？

我在当时理解为尊重，其实就是愚孝。

迂腐，愚蠢的孝顺，让束缚住我的手脚，让我一辈子在亲情的束缚下，畏首畏尾，什么事也干不了。

如果早知那个结果，我宁可当一回逆子，背负一生的骂名，也不会让自己遗憾终生。

把书抱回宿舍后，我想着这么大的事，应该和父亲说一声，毕竟他们那般辛苦送我上学，我不能欺骗他。

我打电话特意把这件开心的事告诉了父亲，还以为他会替我高兴。

然而，当父亲知道我换系后，甚是震惊，没有祝福，只是让我考虑好。

我向他承诺，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不辜负他和母亲的寄托的。

挂了电话后，我就一心盼着开课，那个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去文秘班报道了。

我当时的想法是，虽然不能进汉语言文学专业，可却离我的梦想又进了一步，将来到办公室当个文员，或是做个自由撰稿人，将写小说，写文字当成终身事业来发展，只要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出人头地的。

然而，让我始料不及的是，父亲为了这件事，竟然特意跑到一趟学校。

我记得那天中午，我们小教系十几名同学正在餐厅聚餐，庆祝军训的结束。

当时一大班人，点了七八个菜，要了很多啤酒，大家你一瓶我一瓶的喝着，快要差不多的时候，父亲风尘仆仆的出现在了食堂门口，简直吓了我一跳。

我撇开同学，朝父亲问道：“爸，您怎么来了？”

他一脸疲惫的说：“我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我笑着说：“您看，我都多大人了，会照顾自己的，再说有这么多同学在一起，大家会互相照顾的！”

父亲寒着脸，扫视了一眼我的同学，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来......是为了转系的事！”

我看着父亲的脸色，当时就明白了。

因为之前在电话里，父亲听说我转系就有些不乐意，只是没有直说。

我没料到的是，他竟会为了这事，千里迢迢的专门跑到学校。

我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和同学们打个招呼，单独给父亲打了饭菜，看到他全身是汗，就要了一瓶冰镇啤酒。

父亲吃着饭，问我：“这些日子在学校还适应吗？”

我说：“挺好的，刚军训完，学校还没正式开课，等正式开课，就按部就班了！”

父亲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

吃完饭，父亲说：“你陪我到学校走一走吧，正好我也到处看看！”

我说：“好！我陪您走一圈！”

陪着父亲逛了一圈，父亲始终没说话，神色很凝重。

最后我们在东山一个篮球场上坐了下来，那个时候，天阴沉沉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父亲的脸比天还要阴沉。

坐了好一会，他才说道：“小智，我反复考虑过了，你还是不要读什么文秘，还是读原来的小学教育吧！”

“为什么啊？我好不容易才换过来的，你要知道，自从这个学校开立，还没有人换过系，我可是第一个成功换系的，你知道我经历了多少磨难，说了多少好话，求了多少人才成功的吗！我不换！”

我当时就愣了，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我接了你的电话后，第二天就去了趟师范，特意问了你表婶的意见，她告诉我说，未来小学教育，是一个非常吃香的专业，你如果学了小学教育，她会帮你在枣阳找所小学教书；可是如果你换了系，学了文秘，她就无能为力了。”

“你也知道，自从你上了师范，我们家给他们塞了多少东西，光鸡蛋、鸭蛋、鸡什么的，简直不计其数吧！更不要说钱了，那都是你爸我在广东拼了老命，差点死在那边才赚回来的，却不舍得吃，不舍得穿，一分分积攒下来，给你送了人事，不就希望你以后能有一份好工作的，你要是换了系，以前咱们全家所做的所努力也就白费了，你这是生生往你父母心口上扎刀子啊！”

父亲看着我，眼神近乎哀求。

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落，一滴一滴打在脸上、头上是那样生痛，可却怎么也没我的心痛。

“爸，你醒醒吧！你怎么还相信她的鬼话呢！上师范前，她信誓旦旦说的多，让你们放心，说我以后的工作，就包在她身上了，我妈天天把鸡蛋攒着，不舍得吃，连个油盐都舍不得拿街上换，全部给他们吃了！”

我声声泪俱下的控诉着那个恶女人的罪行，希望能改变父亲的想法，让我继续读中文：“可是他们呢？吃了鸡蛋有没有说咱的好？后来，轮到分配工作时，几句话就把事情推的一干二净，让我们自己想办法！你不是也曾经对她百般失望吗？才几天时间，难道您已经忘记了吗？她们一家，就是白眼狼，喂不饱的，您已经吃过一回亏，上过一回当了，怎么还相信她的鬼话呢？”

我当时非常生父亲的气，想到他已经被人家愚弄过一次，狠狠咬了一口，怎么还不长记性，还要把我的命运交到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手里，别人信口雌黄，说什么他都相信，却丝毫不考虑我的感受。

“小智，你爸妈没多大本事，这辈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出人头地，也没上过什么学，对这些东西更是不懂，你表婶教了几十年书，又是领导，眼界肯定比我们高，说的话肯定没错！反正人家已经说了，你如果换系，以后工作的事，她就不管了。你不为别人考虑，也要为你父母想一下啊！我和你妈这么辛苦供你上学，还不是为了将来你好，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非要气死我们才行吗？”

父亲似乎不理解我为什么非要学中文，而且还是文秘，继续生气的说道：“人家说了，文秘是什么专业？那都是些小姑娘们学的，将来毕业后，可以去公司，厂里给人家当秘书，端端茶、倒倒水，做些低三下四的事混口饭吃，你说你一个堂堂男子汉，出去还能干这样的事？你不觉得丢脸，我和你妈都觉得丢脸！你学小学教育，以后出来找个学校教书，多排场的事，为什么你就听不进你爸的话呢？非要戳他的心窝子呢？”

“爸，不是你想的那样，谁说文秘只有小姑娘才学，谁说出去只能给人家当秘书，端茶倒水，卑躬屈膝的？我可以去小学、初中，甚至高中教语文，还可以写书，做自由撰稿人、杂志社编辑什么的，用处大着呢！”

雨点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就像我和父亲的争执，越来越激烈，可是我们丝毫不在意，各在站在自己的立场，想要尽力说服对方。

“你就不能听你爹一次，非要和我对着干？我和你妈辛苦了半辈子，为了什么？家里条件这么艰苦，你说想上大学，我们就是再难，最终还不是咬牙让你上了？我们再苦，再难，这一切都没关系，可你要听话啊！你不听话，我们这么辛苦，累死累活的，还有什么干头！”

父亲见我这么固执，声音也提高很多，似乎对我这种恨铁不成钢的行为，恨到了极点。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学中文，以后当一名作家，是我一生追求的梦想，我好不容易说服学校领导，才成功转了系，如果这辈子不能学中文，呆在这个学校还有什么意义呢？”

再大的雨也浇灭不了我们内心的熊熊大火，我近乎歇斯底里朝父亲吼着，诉说着我内心的强烈的渴求和愿望，希望他能理解。

“我的儿啊！兴趣重要，还是未来重要？兴趣再好，你将来吃不了饭，还不是没用？我最后跟你说一遍，不要学什么文秘了，还是继续学小学教育吧，你爹这辈子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你就别跟我倔了！”

父亲似乎下了最后通牒，站了起来，看着天上落下的雨点道：“反正今天我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要是还坚持学文秘系，就只当没我这个父亲了，反正你也不听话，翅膀也硬了，我们也管不了你，从此以后，你爹妈是死是活，你也不用操心，顾好自己就行了。”

父亲眼见说服不了我，最终抛下了这句话，毅然决然的大步离去。

雨越下越大，地上已经流成了河，我看到暴雨中行走的父亲，微屈的背影，坚定的步伐，想着他最后留下的话，泪水像暴雨一样，顺着脸颊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进入嘴角，咸咸的，苦苦的，就像我此刻的心情，以后的人生。

我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一直这样，处处用爱的名义，强迫我做任何不喜欢的事，而且每一次都是那样义正言辞，让我毫无反驳余地，仿佛一旦不遵守，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孽子了。

那个时候，亲情的绑架，道德的约束，就像一把杀人不见血刀，深深的捅进了我的内心深处，让我感到恐惧和无奈。

“老天爷，求求你救救我这个可怜而卑微的人吧！允许我做一回自己的主人吧！”

在我内心近乎绝望的呼唤声中，暴风雨越发猛烈了，瓢泼一样，浇在我单薄的身上，更浇在父亲倔强的脊背上，让他最终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