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麻袋斗大的字

五叔去世多年后,奶奶才知道。

那一麻袋斗大的字

五叔是在老山前线牺牲的,那时候我小学还没有毕业。县里为叔叔召开了隆重的追悼大会,广播里接连几天播放叔叔的事迹。一到晚饭时间,县里一个女播音员总是用沙哑的声音说,“一个弹片飞来,陈广真烈士趴在战友身上,战友得救了,他却永远倒在猫耳洞旁。”

那时候爷爷刚刚去世,没有人敢把这一消息告诉奶奶。父亲把家里的广播线拽断了,奶奶在我们家吃饭的时候,总是问:“喇叭咋没音了?”父亲总是说,过几天找人修修。奶奶好像有心灵感应似的,也总问:“这几天我怎么总是梦到广真啊?”父亲强装笑颜,说了很多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的理由。奶奶出门后,父亲就落泪,一家人就跟着哭。

那段时间很艰难,因为奶奶总问叔叔的消息。那时候父亲在镇办公室工作,当时叫公社。父亲于是开始加班,天天都加班,说是写材料,公社书记开会要得紧。后来我知道,每天傍晚,父亲的大轮车子就靠在村前的树上,每天就饿着肚子蹲在小河沟边抽烟。每天都是一堆烟头。

奶奶不识字的,那个年代想吃饱饭也很难。却忽然有一天,奶奶向我要小学的语文课本。后来,奶奶让我教给她一些字,在地上、在桌子上、在旧年画纸上,用木棍写、用水写、用我的铅笔写……奶奶终于认识了一些字,用奶奶的话说,她认识的字可以装一麻袋了。我印象最深的是“广真”和“云南”。因为只有这几个字奶奶能歪歪扭扭地写下来。

终于有一天,奶奶说要父亲和她去南方找五叔。我的心头猛地紧了一下。奶奶说,每个孩子都是娘的心头肉啊!有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是罪魁祸首,奶奶总是说认识字了出门就不迷糊了。父亲说,过一阵吧,最近公社事情多,咱不能耽误了公家的事情。

再后来,叔叔救下的那个战友来看望奶奶了。父亲先见的那个姓王的叔叔。记得王叔叔先给奶奶磕了几个响头,还用家里的菜刀磕开一个带来的罐头让奶奶吃。王叔叔哽咽着告诉奶奶,五叔被越南虏走了,很远很远,在那里成家了,但是人家不让回来,以后两个国家和好了,一定能回来的。奶奶信,有时候人实在没有精神寄托的时候,就信好听的话。每每看到奶奶的精神状态一下好很多的时候,全家人的心都在流泪。

奶奶过八十大寿的时候,忽然病了,而且一病就是大半年,后来就有点间歇性地迷糊了。去世前,奶奶说,最放不下心的是五叔。村里辈分最大的老人说,要告诉她实情,不要让老人有牵挂地走。于是有人告诉了奶奶,奶奶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笑,也像是哭。

这就是我的奶奶。我知道,奶奶那麻袋里装的不是​字​,是一个平凡母亲对孩子一生的牵挂。

(作者:陈东亮)

(裴金超摘自《贵州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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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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