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过去叫“小时候”

我们过得还是小时候的年

我们都有一种过去,叫“小时候”。许多单纯美好的人生体验都发生在我们还未长大的年纪,就我而言,过年,便是其中之一。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社会风俗的变迁,我脑中有关过年的细节日渐模糊,只有这幅画面依旧清晰——我和妹妹嬉笑打闹,父母都还年轻,炉火旁的奶奶呢喃着:过年喽,过年喽。

有一种过去叫“小时候”

都说味道是难于记忆的,但是过年时候的年夜饭、饺子、炸丸子,甚至还有母亲调制的蒜泥都让我无法忘记。过年离不开吃,离不开一桌桌热腾腾的饭。做饭的食材哪里来?在我的家乡,小到一姜一蒜,大到骡马家具,都来自一个地方——集市。

小村庄里的大集市

我家在山东沂水县的最北端,一个窝在低山丘陵中的小村庄。因为有重山阻拦,村子的交通并不发达,村里生活相对闭塞,除了粮食作物和一般性的蔬菜可以自给自足之外,像生活日常用具、反季蔬果等则需要外来供应。

集市恰好解决了这一问题。

因为可以汇集众多外来商贩,至今,集市仍是很多农村地区不可或缺的采购衣食住行用品的重要方式,也是村民接触外来新鲜事物的重要场合。

小时候,母亲给买的水果零食都不敢一次吃完,因为这些需要到集市去买,而集市五天才有一次,也因此,每逢集市的日子,十里八村的乡亲都会热情满满地赶集,像去参加谁家的喜事。

过年期间需要大量采购的年货也基本来自集市,腊月廿以后的集市被称为年集。

“不赶年集要牙疼”

村中有一条小河穿过,布满白沙的河滩宽阔平整。五天一次的集市就沿河摆设。骡马市、鞋袜摊、果蔬车……不同的货物成片分布。

“人多才热闹,不赶年集要牙疼”,还是学生的时候,每年放假后总会碰上一两次年集,每每我对母亲抱怨集市人太多时,母亲总会拿这个理由说服我,问她为什么赶年集不牙疼,她告诉我,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多问,而这一理由只是她那些众多关于过年禁忌中的一个。

年集因为人多货多,一般都会持续一整天,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母亲也乐于赶集,从清晨到日暮,母亲要来回家里和集市好几次,才能把要买的年货备齐。

鸡鱼肉蛋、瓜果蔬菜,母亲都要大量“囤积”,因为,除了要过了正月十五才有集市这个原因外,赶上大雪封山,外面商贩就进不来村子了。

除了这些生活必需品,母亲还一定要买糖果、红枣、栗子,“这些代表了甜甜蜜蜜、红红火火、大吉大利,都是好兆头”,小时候对这些百吃不厌,长大之后却没了胃口,我问母亲不能换点花样时,母亲笑得灿烂:“过年吗,就是图个喜庆。”

在赶年集的最后一趟,母亲不带包,悠闲地逛着,只把福字、春联、年画和门笺请回家。

更新生活的机会

年集之所以重要,不只因为他带来的丰富物品,更重要的是他以过年为名,为人们提供一次更新生活的机会。

小时候,并不知道“年”的是什么意思,但自己和同龄的孩子却是那么热烈的期盼过年,这个盛大节日在进入寒冬就开始引诱着我们,让人无法自拔。

那时候,为何如此喜欢这个节日呢?

是因为有个漫长的寒假,还是因为有压岁钱可以拿,现在回想起来,“过年穿新衣”,几乎是我小时候盼过年最执着的理由,那时觉得只有穿上新衣才能算过年。

小时候,家中并不十分宽裕。在买新衣的问题上,父母意见不一。父亲觉得小孩子吃饱穿暖就行了,没必要买新衣服。但是母亲却不这样认为:“一年没几次穿新衣的机会,穿新衣不是为了显摆,而是新年要有新气象、新面貌。”

母亲领着我和妹妹来到布匹市,为我俩买上几尺布,然后交给她中意的裁缝。数日,母亲拿到做好的衣服之后,会郑重其事地把我和妹妹叫到跟前,让我俩换上给她瞧。

母亲一边看一边说:“你俩现在个子蹿得快,明年还得做一身。”

父亲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点着头。然后,他满脸堆笑地对我母亲说:“孩子他娘,啥时候也给我做一套衣服啊?”

“等他们长大了赚了钱给你买好的”,母亲说。

集资买牛宰杀分肉

老少爷们围在一起说笑着,人群正中是还冒着热气的鲜肉和一大盆殷红的鲜血,这一幕是村里过年的一个重要活动——集资买牛,宰杀分肉。

负责买牛的人一定是村里有声望有经验的长者,想要分牛肉的人家会把自己想要的斤两数告诉他,他汇总之后,估算出大概的价钱,再分摊到各家。带着大家的钱,他去集市上挑选一只合适的牛。

宰牛的日子需要格外挑选,老人们认为,好日子杀出来的牛肉才好吃。宰牛地点一般会选在村子中心,由七八个壮汉子负责宰牛卸肉。

一人用绳子牵住牛头,另外两人将一个长木棍置于牛身体之下,然后趁牛不备,将木棍迅猛撞向牛腿,把牛绊倒,其他人则快速扑上,用绳子将牛腿绑住,如此,宰牛刀下去,血便汩汩流满一大盆。

要解牛时,村里的屠夫将棉袄一脱,手持锋利的割肉刀,在肉骨之间穿梭,不出半个小时,硕大的牛便骨肉脱离。

“给我来一块肋扇(牛腩),回家包饺子用”,有人喊道。

“我们家要腿穗(腱子肉),做下酒菜合适”,人群中开始热闹起来。

“那牛鞭给我留着啊,我好补补”,围观的人哄笑起来,于是,在争闹笑骂中,鲜红的牛肉就分入了各家的口袋。

滚烫油锅里的年味道

年货采购完毕,年也近了,母亲要做炸货了。

小时候嘴馋,每当母亲要做这些炸货的时候,我都会自告奋勇,帮母亲看炉添柴,妹妹则帮着把肉丸子裹上鸡蛋和面粉混合的糊糊。这些浑圆结实的肉丸子,在滚烫的油锅中嗞嗞地泛着气泡,从白色至金黄,母亲捞出后,对我和妹妹说:“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我不顾手脏,抓起一个塞到嘴里,咬开之后,肉香四溢,连烫嘴都不管,连连向母亲说好吃。

现在,家里有燃气灶,但是母亲还是愿意用柴火来炸丸子,在尝试过燃气灶做炸货之后,她觉得柴火油锅炸出来的东西和燃气灶不一个味。到底是什么味呢?母亲说:“我说不出,却尝得出。”

除了炸丸子,母亲还要炸鸡、炸鱼。做好之后,母亲把厨房打扫干净,把年画贴到灶台上方的墙上,将鱼和年糕放到厨房的各个锅里,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年年有余”的寓意。

这些或隐或藏的“过年说法”代表了人们对新的一年含蓄的祈祷,而春联和福字则是人们对来年大胆赤裸的表白。

贴春联、福字和门笺每年都由我和父亲来完成。门笺又叫门钱、喜笺,是一种贴在门楣上的镂空的长方形彩纸,纸上刻画着一些吉祥的图案。“挂门笺”是鲁中南非常流行的一种节日装扮。

小时候,我个子小,帮父亲端着浆糊,父亲负责贴在门上,贴好之后,父亲要我大声地把春联念出来,念完之后,他满意地说:“书没白读啊”。

后来我慢慢变高了,父亲腰板不那么直了,于是,由他端着浆糊,我来贴春联、挂门笺。

坟头前面的温暖絮语

一年到头,生者为了生存、生活忙碌,无暇自顾,如何去缅怀逝者呢?也许,过年是一个合适的时机,让我们表心怀,寄情思。

现在算来,爷爷已经去世25年了,当时只有我父亲成家立业,而父亲的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则刚成年。好在奶奶坚强乐观,给叔叔娶上了媳妇,把两位姑姑嫁了出去。现在已七十多岁的奶奶还是孑然一人呆在他和爷爷共同生活的老房子。

“给老头子上坟的时候,带上一瓶沂水老白干,他就爱这一口。”每逢年关,奶奶总会提醒父亲和叔叔去给爷爷上坟,因为女性成员不能上坟,奶奶一再叮嘱父亲:“你们炸的丸子和鸡给他带点,他爱吃肉。”

爷爷的坟在他劳作过的山坡上,来到坟前,父亲将饭菜摆好,酒杯满上,然后跪在坟前烧纸。

冬天的山里寂寥无声,纸钱烧成的灰盘旋上天,爸爸把酒倒在地上:“爹,我和二弟来看你了!”

小时候,不明白生死的含义,觉得每次来上坟都和过年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长大之后才发现,上坟可能是整个过年期间最温暖的活动:安静的坟前,父亲和叔叔席地而坐,他们和爷爷说起当年、聊到现在,把一年来家中发生的大事悉数相告,不同世界的人竟有了某种交集。

临了,父亲、叔叔,还有我,每人捧一把土撒到爷爷的坟头,希望来年的雨雪风吹带不走这堆黄土。

(作者:张宇)

(英翔宇摘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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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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