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愧疚的一件事

张伯在巷子里开着一家副食品店，1977年，我十岁，张伯也就三十岁左右。

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到家里后，父亲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交到我手里，让我去张伯的店里打一斤酱油。到了店里，我把10元钱递给张伯，说：“给我打一斤酱油。”

我看到张伯接过钱把它扔进了钱箱，然后又去忙别的事情了，却迟迟不给我打酱油，我就催他：“快给我打酱油啊，我爸爸还等着烧菜呢。”

张伯听后做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反问我：“你不给钱我怎么给你打酱油？”

我气蒙了，大声地说：“我刚才就是把钱递到你手上的。”

张伯说：“小孩子要诚实，刚才你根本就没有给我钱，谁看到你给我钱了，叫他们来给你作证。”

我朝四周一看，空无一人。

我是空着两手哭着回到家里的，这时张伯也跟了进来，他对我父亲说：“话要说清楚，我可没有收你女儿的10元钱，可能是她在路上丢了。”10元钱在那个年代不算个小数字，几乎是我们一家人一个星期的伙食费。那天，父亲狠狠地教训了我。我既生气又委屈，心里恨死了张伯。

半年后的一天傍晚，我正从外面回来，走到巷子里的时候，我看到张伯推着一辆平板车，好像是去进货。张伯刚走到巷子与外面公路的交接处时，一辆汽车急驶而来，将张伯和他的平板车结结实实地撞飞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呆了。这时我看到司机脸色苍白地从驾驶室里下来，朝前后左右扫一眼之后，见没有人，立即跳上车，开着汽车逃逸了。可能司机当时太紧张了，没有注意到躲在一边的我，我还清清楚楚地记下了汽车的车牌号码。

可想而知，张伯伤得不轻。据邻居说，经过医生一天一夜的抢救，才把张伯从死神那里拉回来，但张伯落下了终生的残疾，以后只能与轮椅相伴了。由于车祸发生时，现场没有目击者，肇事车辆和司机无从查找，所以赔偿的事情就无从说起。为了给张伯救命治伤，花干净了他们家的全部积蓄不说，还借了许多的外债。为了查找线索，张伯的家人想了许多的办法，但都没有结果。虽然我是车祸现场的唯一目击者，但我就是不说，还挺幸灾乐祸的，为什么那次张伯要蒙我的10元钱？

半年以后，我看到张伯被家人抱在轮椅上在巷子里晒太阳。张伯瘦多了，头发已经白了一半，几乎像个四十多岁的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张伯那日渐衰老的身体和一落千丈的生活，我就慢慢地有了愧疚之心。为什么当初我就不能抛开对张伯的成见和私仇，大胆地站出来，为查找肇事车辆和司机提供证据呢？转而我又想，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这时候再说出来，张伯一家人会怎么看我？思来想去，最后，我决定还是闭口不说，把这个“秘密”永远地烂在心里。但这些年来，这个“秘密”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前不久，张伯去世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于他这不幸的一生是一种解脱，但我却整日地生活在深深的愧疚当中。现在，我决定说出这个“秘密”，让自己得到平静和解脱，同时更希望张伯的在天之灵能够原谅我。

（作者：周爱珍）

（摘自《今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