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性风流的牧羊犬阿甲

这是一条被淘汰的警犬,之所以被淘汰,是因为它生性风流,多次违反纪律,与附近村寨老百姓的母狗打得火热。

生性风流的牧羊犬阿甲

我用两头肥羊把它换了来,起名阿甲,做了牧羊犬。阿甲不愧是狼犬的后裔,高大健壮,聪明非凡。我才教了两次,它就成了条熟练的牧羊犬。

一天傍晚,羊群归圈时,我想把一头名叫拐子的跛脚老羊牵走,明天是泼水节,宰羊过年,喜庆一番。可我在羊群里找了又找,却连拐子羊的影子也没找到。因为平时有阿甲替我照顾羊群,从来没出过差错,我一般不会再像其他牧羊人那样天天清点一遍羊的数目,所以搞不清那只拐子羊是昨天丢的还是今天丢的了。我无从追究,只好把这件事闷在肚子里,只在心里暗暗画了个问号。

第二天,我照常带着羊群上山放牧,暗地里留意着阿甲的举动。太阳快落山时,我发现阿甲一会儿站起来瞭望远方,一会儿又扭头朝我窥视,明显地表现出一种想要离开我去做什么事情可又担心被我看见的慌乱神态。我在树荫下躺了下来,伸了个懒腰,装出困顿的样子,闭起眼,还轻轻发出鼾声。过了几分钟,它以为我真的睡着了,就小跑着离开了我。我爬到树上仔细观察,它跑到一块洼地里,那儿有几只羊正在吃草,它在每只羊的身上都嗅闻了一遍,就好像一个精明的羊贩子在市场上挑选合适的货物。它挑中了一头名叫颠颠跳的一岁小羊。颠颠跳也是一只我准备宰杀的羊,从小生有一种怪病,不会正常地一步一步行走,而是像僵尸似的一颠一颠跳着走,形象不雅,发育也不良,较之同龄羊,小了整整一圈。

阿甲不断地恫吓着,把颠颠跳从羊群驱赶出来,赶向一个荒僻的小山谷。

我决心揭开羊儿神秘失踪的秘密,蹑手蹑脚地跟着走进那条山谷。山谷幽深,两边都是树,越往下走,路越窄,最后完全没有路了,在岩石和草丛里钻行。

突然,前面不远的地方,茂密的草丛里,钻出一匹狼来,这是一匹黄毛母狼,眼睛斜吊,耳朵笔挺,嘴吻尖长,身体消瘦,乳房鼓鼓的像挂着几枚柚子。阿甲见到这匹黄母狼后,不但没吠叫扑咬,还使劲摇起尾巴来。颠颠跳一见到狼,处于羊的怯懦的天性,吓得走都走不动了。四腿一曲,跪卧在地。黄母狼敏捷地一跳,扑到颠颠跳身上,一口咬断了脆嫩的羊脖颈,然后,冲着阿甲“欧”地发出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嗥叫,似乎在对阿甲奉的送礼物表示满意和感谢。阿甲则不断朝黄母狼身后张望,汪汪轻吠,好像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草丛里钻出四只毛茸茸的小狼崽来,出生顶多半个月,刚学会蹒跚行走,两只黑,两只黄,和普通的狼崽有所不同的是,它们的嘴吻稍稍短一些,圆润而富有肉感,更接近狗的嘴吻。阿甲在每只小狼崽的身上都舔吻了一遍,舔得热烈而又深情。

我透过树叶的缝隙,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心里火冒十二丈。我以为阿甲是条忠贞不贰的牧羊犬,没想到它竟背着主人与黄母狼非法私通!还生下了四只孽种!遗憾的是,我没带着猎枪,不能当场把叛徒狗和黄母狼打死。唉,只好等回家再跟它算总账了。

我弄清了羊儿神秘失踪的原委,就一点一点往后退,想撤出山谷去。突然,我的脚不小心踢着一只隐蔽在草丛里的斑鸠窝,轰,一对正在抱窝的斑鸠惊飞起来,嗌嗌叫着,在我头顶盘旋抗议。黄母狼嗥叫一声,飞快朝我奔来。

在黄母狼嗥叫着朝我奔来的一瞬间,我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拔腿就跑。我身上只有一把匕首,是很难在与黄母狼的搏杀中取胜的。还有阿甲,知道我揭穿了它私通黄母狼监守自盗的秘密,恼羞成怒,一定会和黄母狼联手来对付我的。我绝对不是一狼一狗的对手,要活命,只有逃。

我心急火燎刚逃出十几步远,被一根缠在草丛里的青藤绊了一下,腾空而起,向前跌出一丈多远,重重摔倒在地,握在手里的匕首也不知掉到哪儿去了。就在这时,我感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突然落到我的背上,把我压趴在地,紧接着,一张臭烘烘的狼嘴绕过我的脖子,强行插进我的颈窝。我明白,是黄母狼从背后再次把我扑倒,正骑在我身上,欲咬断我的喉管,置我于死地呢。

我想反抗,可浑身虚软,怎么也躲不开那穷凶极恶的狼嘴。一个恐怖的念头出现在我的脑际:我将葬身狼腹,人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界消失掉。可就在狼牙叼住我的喉管的一瞬间,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张丑陋的狼嘴突然咧开,好像受到什么打击似的惨嚎一声,从我身上滚落下去。我急忙翻身坐起来一看,原来是阿甲冲了过来,用脑袋猛撞黄母狼的腰,把正要行凶的黄母狼从我身上撞了下去。

阿甲扑进我的怀,使劲朝我摇尾巴,还伸出舌头来舔我的脸,用狗特有的方式来安慰我。

这家好,天良还没完全死绝。

黄母狼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来,呦欧——朝阿甲发出一声委屈的低嗥,似乎在责问阿甲:我正在收拾这个人,你干吗阻拦我呀?

阿甲仍在我身上亲热地磨蹭着。

看来,阿甲心里还有我这个主人,看来,它血液里狗性的成分还是占着上风,看来,我这个主人在它心目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它就应当为了我,斩断儿女私情,消灭万恶的狼!

我把阿甲搂进怀,把它的狗脸贴在我的脸上,深情摩挲,还用手捋顺它脊背上的毛,让它感受到主人的温情,最大限度地调动它狗的良知,激发它为主人卖命为主人除暴的积极性。当它因为我的爱抚而激动得浑身发抖时,我拍拍它的脑袋,用一种严厉的口吻高声命令道:“阿甲,上!”它懂我的意思,是要它冲锋陷阵。它的尾巴倏地平举,耳朵也剑麻似的挺直,条件反射般地从我的怀里弹射出去,直扑黄母狼。它不愧是警犬出身,擒拿格斗功夫深厚,只一个回合就把黄母狼仰面压在地上,狗嘴伸进狼的脖颈。“咬,用力咬!往死里咬!”我坐在地上挥舞着拳头为它呐喊助威。它白森森的狗牙已叼住了黄母狼的喉管,只要用力噬咬下去,它就又变成地地道道的牧羊犬了。在这关键时刻,四只小狼崽从黄母狼身后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嗌嗌呦呦冲着阿甲叫唤,有一只眉心有一小撮白毛的小狼崽还爬到阿甲的屁股上,用稚嫩的小嘴咬阿甲的尾巴,大概是抗议父亲对母亲的施暴吧。我看见,阿甲狗眼里的狂热刹那间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惘的神态,停止了噬咬,徐徐将已含在狗牙间的黄母狼的喉管吐了出来。黄母狼趁机骨碌翻身爬起来。

“阿甲,上,上!”我气急败坏地叫道。

阿甲扭头看看我,又看看黄母狼,突然像挨了一棍子似的哀叫一声,夹起尾巴,脑袋埋进草根,发出如泣如诉的低嚎。

唉,看来,要想叫阿甲除掉黄母狼,不大可能了,我想,它不是那种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刀山敢上火海敢闯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大义灭亲毫不心软的好狗。我觉得自己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多一份危险,应当尽快离开。我站起来,连滚带爬地朝山谷外走去,当我快走出山谷时,黄母狼试图从背后向我扑咬,阿甲毫不迟疑地进行拦截,把黄母狼掀翻在地。当然,他只是把黄母狼掀翻而已,并不加以伤害。

黄母狼龇牙咧嘴对朝阿甲发出一声声长嗥,我猜想,黄母狼的心情大概和我差不多,也对阿甲也讨好狼也讨好人,也不敢得罪狼也不敢得罪人的暧昧态度十分恼火和失望。

我终于安全地走出山谷,吆喝起羊群,回寨子去。

阿甲仍留在我身边,我用铁链栓它的脖子,它也不逃跑,它蹲在我面前,垂着头,好像知道自己错了,任凭我发落。因为它的不忠,害得我差点丢了性命,按理说,该杀了吃狗肉的,可它毕竟阻止黄母狼扑咬我,也算救过我的命,我又不忍心下手。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一条与狼有过瓜葛的狗继续留在身边了,更不能再让它当牧羊犬了,唉,​罢罢罢​,算我成全了它,放它一条生路,让它去和那四只小狼崽团聚。我解开它脖子上的铁链,把它放了。

半个月后,我上山打猎,路过那条阴森森的山谷,意外地发现,阿甲蜷缩在一丛斑茅草里,头枕在臂弯,两只狗眼睁得溜圆,茫然地凝视着苍天,我叫了它一声,却毫无反应,轻轻踢它一脚,它像块石头似的咕咚滚翻在地。哦,它早已经死了。我查看了一下它的身体,没发现任何受伤和噬咬的痕迹。由此判断,它被我赦免死罪逐出家门后,就到这里来找黄母狼,但黄母狼已经心灰意冷,带着四只小狼崽远走高飞。可以肯定,黄母狼也一定像我一样,不愿意再与人有扯不清关系的狗生活在一起。阿甲既不能做牧羊犬,也不能做狼,两头不讨好,郁悒而亡。

(作者:沈石溪)

(蒙娜莎摘自《狼妻》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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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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