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何处是故乡

每到年节，总纠结在回不回家这个问题上。多年前，我很少回家，因为我不再有娘家。后来我想通了，只要母亲健在，只要母亲快乐，我就是幸福的人。母亲永远是我的乡愁，让我觉得自己不是无根的浮萍，不管漂泊到哪，始终是有轨迹的，轨迹的始点，是母亲热望的眼，召唤我回家。

母亲知道我要回家，电话里问我想吃什么，我说只想吃一碗酸溜溜的浆水面。母亲说，这个太简单，自己做的就有。于是母亲生着炉子，备好食料，站在街头等我，肩头粘着冬日的一抹暖阳。

尽管眼睛不好，但我和女儿从公交车上一跳下来，母亲就看到人群中的我，满脸皱纹捧出明艳的花，迎接我归来。她年轻时干重活，手上劲很大，不由分说拎起我的行李往回走。

矮屋里，桌上到床上，堆满各种她以为我和女儿最爱的吃食，我也打开行李，拿出自以为母亲最爱的吃食。话，絮絮叨叨重复多遍，食物，反反复复递到手中，可是，彼此都尝了一点点。母亲见到我，和我见到母亲是一样的，这世上，没有比这更让人安心快乐。

矮屋在村里已难再见，被红瓦白墙的小楼包围，显得破败另类。我一次次主张她和我一起生活，可她一再推脱。我知道，尽管城里，我有一套比母亲的房子好出许多的房子，可母亲根本不愿去我那。

母亲年轻时在新疆，原本可以在那很好的生活。那里有集体，有土地，有职业，有房子，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无数牛羊，高远的蓝天和白云。

冰雪融化时，母亲走向田野，播下种子，播下一年的希望。母亲希望，日子一年会比一年红火，所谓红火无非吃好穿暖，有个温馨的家，过平安宁静的日子。

日子天随人愿一天天好起来，可母亲并没有把新疆当家。她的家在遥远的内地，在陕西汉中。于是，母亲在兵团发展日益繁荣时，毅然决然离开生活二十年的地方，回到故乡。

母亲回到故乡，我却去了远方，临时寄居过很多房子。那些活动房，石头房，石棉瓦房，都短暂安放过我疲累的心。在那些房子里，寻找着属于我的日子，那些时隐时现的温暖。

直到移居渭南，算是固定下来，所有活动以叫做房子的地方为圆点展开。白日奔波，夜晚躺在柔软的床上舒展困顿的肉体，却常睁大眼，望着窗外微光，不知身在何方，没有归属感，找不到家的安然。便一次次想把房子卖掉，去某个更为可心的城市安家，可理想中的城市一直没有出现。这想法如春夜抚弄的琴，撩拨人夜夜无法安睡。

母亲端来一碗热腾腾的浆水面，熟悉的味道直入心脾。看到母亲满头白发，突然明白，母亲才是永远的家，只要母亲在，不管到哪，都有一抹乡愁，有家的念想。

而我在城里的忧烦，不过陷入母亲当年的困境。就理解了母亲抛弃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家，风尘仆仆回到故乡的心。故乡有她的根，她的父母弟妹，祖祖辈辈，儿时的记忆和梦想。故乡有母亲的乡愁，母亲的念想。

想起城里的人，一次次搬家，更换居住环境，小房子换大房子，甚至在很多城市拥有房子。可真需要那样的房子么？在那些房子里，真能拥有宁静祥和的心，安然入梦？

母亲的房子很矮小，母亲的父母也已去世，可母亲安于矮屋里的平淡。这里，有母亲坎坷的一生，也是我永远的牵挂。我原谅了母亲不愿和我一起生活的执拗。

母亲在，居于何处都不重要，母亲才是永远的家。

（作者：刘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