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巧合与预谋

挺小的时候，有一个印象颇深的场景，到现在都还记得。

那是在一个晴天的午后，吃过了饭，我坐在窗台边看风景，发现对面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孩子也坐在窗台东张西望。那时候便突发奇想，自己到底是谁呢？妈妈告诉过我，那一年她单位里有同事跟她说，现在计划生育放得松，想要的话赶紧趁机再生一个；这句话真被妈妈听了进去，然后家里便有了排行老二的我。如果当时没有那个同事的一句话，我岂不是很可能不会被生出来了？那么几年后的这一刻，我会在哪里？我会不会是对面那个小孩，或者变成她的心脏？如果真是那样，我缩在她小小的心脏里，还会有现在这些想法吗？她可以在窗台上看着天空白云和叽叽喳喳的小鸟，而我却什么也看不见。蜷缩在别人的心脏里，那滋味一定不好受。更可怕的是，——我望着饭桌上还没收拾完的碗筷，——我会不会变成一个碗，甚至碗里的剩菜，现在即将被倒掉最后冲进下水道！我寒毛直竖，心想如果没有当初那句话，真不知现在“我”到底会是什么，在想什么，能想什么。

我开始模糊地意识到，能变成这样一个可听可言可感可想的我，原来只是一系列巧合。而若其中一个环节出了一点差错，那么我将不会是我。而这一系列巧合，何以能精准得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于让我在某一个时刻，得以回顾这一切，并琢磨。

那时候，家对面的单元楼里住着一个老头儿。老头儿爱钓鱼，常常大早上出门，傍晚提溜着一天的战果兴尽而返。不过，只是偶尔打过照面，却并不认识彼此。

有一天下午，我跟家里的猫一块儿坐在门口晒太阳，突然听到有人在对面楼叫，抬头一看，老头儿站在阳台冲我招手：“对，就是你，小家伙，过来一下，我有东西给你，接着。”

一个塑料袋从那阳台扔了下来，我接了一看，是几尾不大的鱼。“今天钓得多，我看你们家养猫，把这几尾小的给那猫儿打牙祭吧。”我仰起头，看不清他的脸在夕阳里的剪影，只听见了这个温暖慈祥的声音。

不想过了几天回到家，发现楼下有人搭了棚子，在“办道场”，必是附近哪家有谁过世了。

“知道那死的人是谁？”姐姐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前几天把鱼给咱们家猫的那老头儿！多吓人！你还拿过他给的鱼呢！”

姐姐说完打了个寒颤，而我的眼泪却一下子就包在了眼睛里。那一瞬间我脑子空白一片，在这空白一片中，只剩了一个画面，那日的夕阳，门口的小猫，那个温暖的声音，和在夕阳下我眯起眼睛却看不清的一张脸。

如果他那天没有钓那么多鱼，如果我们家没有猫，他便不会招呼我过去；如此，今天我在这里，不过看到的是一个陌生人的葬礼，就像我见过的很多葬礼。我不会为此难过流泪，也不会在脑海里萌生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他会不会那时已经得了重病，知道时日无多，于是想着做些善事？他会不会知道，有一个接受了他的鱼的小女孩，会在几天以后为他的突然离去而难过？

“姐姐，你说那老头儿如果不给我鱼，会不会就不会死。”半夜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敲锣打鼓“做道场”的声音，我突然这么一问。

“傻瓜，他是突然发病死的。跟这没有关系。”姐姐拍拍我。

“可我总觉得，好像这一切，是串联起来的。”我继续喃喃地跟姐姐聊了很久，直到累得睡去……

“预谋。”电影《蝴蝶》里，女主角用了这个词来比喻生命，这位女主角后来出家了，据说是为了找回内心真正的平静。坦白说，我觉得那片子并不对我胃口，虽然掏空心思在影片里穿插了各种闪回，配上精巧的镜头设计和音乐编排，甚至把时代烙印和生命轮回也交织进去，直让人怀疑有矫揉之嫌。而真正让我感觉到分量的，却只有女主角这关于“预谋”的说法。

一场看似巧合的预谋，又或者一番看似预谋的巧合。每一个人，或许真的只是别人书里的一个角色，一切在巧妙而精确的操纵下进行，自己却不得而知。

那个晚上在临睡前，姐姐还告诉了我一些我当时不太明白的事情：“你知道光年么？就是光一年走的距离，如果现在从一个遥远一点的地方看地球，你都还能看到之前的事呢。看到那老头儿去钓鱼的身影，看到他在某个下午，送给你几尾鱼……”

在光的前端，在思之极处，从多少光年以外，我似乎看懂了关于生命的巧合与预谋——这是我后来明白的事。

（作者：不二）

（赵丽娟摘自《愿你的选择配得上你的苦》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