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造化总是会捉弄人的,对于我尤其如此。我总觉得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我来到世上本身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许多时候的许多事情,正是由于我的介入搞得一塌糊涂,特别是小弟,对于我而言,简直是他的罪人,由于我的大意造成了他终生的残疾,这是我灵魂始终得不到安宁的最大的遗憾和歉疚。

我有两个弟弟,小弟不用说是最小的那个,他比我小11岁,说来也怪,竟然和我出生于同一个月,只比我小一天。掐指算来,他今年已经50岁了。但是在他漫长的五十年里,他是最不幸的一个。

那是四十八年前,小弟仅有一岁两个月的时候,由于一次不幸的车祸,酿成了他终生的高位截肢残疾,至今令我深感遗憾愧疚。

那年端午节的前夕,按家乡的风俗,当时村里人为了生计,家家户户走得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背着铺盖卷儿,带着干粮和米面到秦岭上去采一种叫做菖蒲的药。这是我们当地唯一能够解决一家一年里生活支出的经济来源的依靠和机遇。当时我们这一带学校,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差不多都会被家里大人带着上秦岭去采药,老师只能守着一二年级的孩子在学校里等待着他们的归来。那年我虽然十三岁了,由于距离学校很远,上学很迟,才在读小学五年级,由于我对学习有了一种几近疯狂的着迷,所以当母亲提出要我跟她们一块上秦岭采药的时候,我便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愿去,最终留了下来。父亲当时当着生产队的队长,他是不敢随便带领大家去秦岭采药挣钱的,否则就会被戴上搞资本主义的帽子,是要遭批斗的,只好留在了家里。所以家里当时留下来的只有我和父亲以及大弟、小妹和最小的弟弟我们五个人,妈妈在大哥二哥和二姐的陪伴下,都到秦岭上采药去了。

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当年我们我家门前有一块稻田,也正是插秧的时节,孩子们见了水就没命了,我也一样,在村里剩余劳力修通了堰岔将水引到稻田的时候,我们这些对水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痴迷情怀的孩子就拼命地在公路边的引水渠边开始玩水了,当时小弟刚刚学会爬行,他便从家门口也爬着来到了大路边,这时路上的来来往往的大卡车正拉着砂石向上游五公里之外修建大型水库的工地上奔去。我跟着小伙伴玩性正浓,竟忘记了小弟的存在。就在这时,一辆卡车突然在我家门前的路口戛然而止,人们赶紧往跟前跑去,大家一看都傻眼了:我那一岁零两个月的小弟,一只腿被整个车轮压得血肉模糊,我当时吓傻了,连哭都不敢哭,一下瘫倒在了那儿不能动了。

记得当时幸亏我的小姑父就在出事的现场,他立马抱着小弟坐在后面紧跟而来的另一辆车上,赶快去了当时修建水库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基建工程兵的医院。

父亲闻讯从地里赶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走了,他气急败坏,看着留在出事地点的这辆大红卡车轮子下面的一滩血迹,他痛苦万分,看着我静静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便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就狠命的向我砸来,我吓得抱头鼠窜,父亲紧追不舍,拼命地追打着我。临近傍晚,我一个人独自带着弟妹们呆在了家里,父亲也无奈地坐在那儿不停地抽着旱烟,为了缓解他内心的巨大痛苦,在家的几位老邻居一直陪着父亲并安慰着。

夜已经很深了,布谷鸟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格外凄惨;猫头鹰的叫声不时从山上传来,将我的心揪得快碎了……弟妹们已经熟睡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想着妈妈回来不知道还要动用什么刑具来殴打我,我便感到非常害怕,因为弟弟的不幸遭遇而感到痛心,一种矛盾的心情,折磨得我整个晚上根本睡不着。我一个人面对着幽暗的松亮的灯光,等待着小弟的消息,但是始终没能等到。父亲长吁短叹,总是诉说着自己的粗心和大意。小姑父迟迟不见回来,也不知道弟弟是死是活。整整一个晚上我一直没有合眼,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父亲等不及了,他一个人徒步去了医院。

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吃早饭的时候,小姑父从医院回来 了,他告诉我:小弟的命总算保住了,但是右腿从大腿根儿往下全部压碎,已经做了截肢手术,完全成了一个残疾孩子了。我的心突然一沉:怎么办?怎么向母亲交代呢?

听小姑父说,今天早上,村里就打发人去了秦岭,将我母亲和姐姐哥哥都准备接回来 。

第五天早上,我給弟妹做好早饭,照顾他们吃饭后,便委托给紧邻曾婆婆。医院距离我家并不远,也就是五里多路,由于我心事重重,又惧怕父母打骂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见面后可能的遭遇,胆战心惊……就这样来到了医院,当我听到医院里妈妈惨痛的哭声,我吓得不敢进去。这时大哥和二姐发现了我,赶忙将我拉近进了隔壁的过道里,生怕被母亲发现,他们告诉我:这几天母亲看到弟弟被车压断了右腿,心如刀绞,整天哭闹不休,一直在谩骂我,让我千万别进去,进去不但挨骂甚至挨打,她的伤痛暂时没有办法驱散,劝我还是回去,等弟弟出院以后再说。

为了弟弟能尽快恢复健康,我踌躇再三,还是从长计议,又折回了家里。

不用说,出院之后我便成了母亲的心头之恨。母亲每日看着残疾的弟弟,便谩骂我的贪玩和无心,我成了母亲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一看见我就谩骂,一看见小弟就骂我,有时骂极了,操起随手所拿的棍子或者擀面杖就狠狠地朝我身上打来,我是一句也不还的,我更不躲避母亲的棍子或者擀面杖,母亲就狠狠地照着我的屁股狠命的打。我理解母亲的心情,我造成的弟弟的终身残疾罪有应得,所以我丝毫也不躲避,只要能解恨,哪怕母亲把我打死,我也毫无怨言。

不久,部队的领导联合我们地方派出所的领导一起,在我们家协商处理意见。记得父母亲只有一个要求:让部队将我小弟带走,他们养活不了小弟的余生。可是部队领导以小弟是农民,不是吃商品粮的……为由,只赔付了420元钱就将此事了结了。可悲啊,没有文化的可悲!父亲大字不识一个,一向老实本分,尽管尽了最大的努力,还是未能如愿,只有接受了这个处理决定。

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日子在艰难地躲避和忍耐中慢慢地向前推移着。我终于熬到了初中。我当时所上的初中是带帽中学,也就是当地政府为了方便当地孩子的就近入学,临近两个两三个村子,临时兴办了一个寄托在小学的初中班。学校距离我家有八里多的路程,没有宿舍,也没有食堂,所以我每天要往返三个回合。早晨迎着启明星从家里出发去学校, 10点放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是将近11点了。吃过早饭我匆匆忙忙将碗筷和锅盆洗好之后就向学校跑去,可是每一次紧赶慢赶到了学校午自习还是已经下了,有时候连第1节课也赶不上。下午放学的时间就在三点半左右,我也是小跑着赶回家里,吃过饭照样将碗筷锅瓢洗干净,又急急忙忙跑到学校去上晚自习,每天晚自习下了,夏天还好,天刚刚黑;可是冬天下晚自习的时候星星已经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看着我了。

村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所距离家里最远的学校上初中,每天早晨10点多回来吃饭的时候,家里人早已吃过了,只有母亲留在家里照看弟弟。我的饭留在锅里,她看着我返回的影子就开始骂了,我悄悄地蹲在灶旁的小凳上,急急忙忙地吃着只有一点余热的剩饭,便尽快将锅碗瓢盆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收拾好碗筷才匆匆忙忙地向学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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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家里每天的锅总是我洗,碗筷总是我收拾,为了逃避母亲的谩骂和殴打,我下午放学回来吃罢饭,收拾好锅碗瓢盆之后,就急急忙忙拿着斧子上山砍柴,直到天黑才忐忑不安地从山上回来。可是每当我拖着疲惫的身子战战兢兢地来到大门口的时候,常常听到母亲在谩骂我的父亲,指责当年他不该当干部和我一块儿将小弟造成了终身的残疾。家里的人口本来就很多,晚上睡觉的床铺很是紧张,加上这一闹,此后我就完全没有在家里过夜的资格了,母亲将我赶了出来,我每天晚上只有厚着脸皮挤在邻居曾婆婆的炕上。好在曾婆婆是一个年龄比较大又通情达理的人,她老伴去世早,每天虽然不说话,但一切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每天晚上都收留着我,有时我有事回来晚了,她便将门给我留着。

苦难的岁月,不幸的人生,使我过早地品尝到了人世间的艰难,看尽了别人的眉高眼低。说实话,看别人的脸色还不要紧,我还能理解,但是母亲的脸色我是最害怕的了,总透露着一种威慑力极强、始终令我不敢仰视的恐惧!我的童年时代是无法理解母亲的艰难和无奈的。直到我有了孩子之前这段时间,我一直都无法理解母亲。我不知道,作为一个孩子,贪玩是他的本性,虽然我自己有过失,造成了弟弟遭遇了车祸,但是总不能一辈子把这事挂在心上,丝毫不原谅我吧。从此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考个大学,逃出我的家庭,逃离母亲鄙夷的目光和无休无止的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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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哥准备入赘他家,大哥结了婚也已经远走到关中平原去养活他人去了,家里一下子没有了劳力,父亲思前想后,便劝我辍学回家参加生产队劳动,给家里挣工分,我打心里不愿意,但始终没有表态。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舅舅,舅舅是一个有文化的工作人,在亲戚们里边说话是很有分量的,舅舅听了我的请求,便主动找上门来,与我父亲长谈了一次,听说他说话分量很重,狠狠地批评了我父母对我的不公,说他的外甥里边现在只有我一个是念书的料,从小学到现在成绩一直出奇的好。如果让我辍学回家务农,那真是太可惜了。父亲最终采纳了舅舅的意见,也就不再强求我回来了。但是有一条: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家里是没有能力供养我上学的。

从此以后,我的生活来源就靠我自己来赚钱,我捡过破烂,卖过柴火,打过零工……只要能赚到钱,什么活我都干,什么苦我都吃,虽然我当时只有十三四岁。上山采药是我的家常便饭,我依靠艰辛的努力终于为自己的穿衣和上学赚到了钱,我不想靠外人,我也靠不上外人,我更不想依靠母亲,我也是靠不住的,在姊妹8人之中,母亲最讨厌和憎恨的就是我,因为我给她的最小的儿子造成了终身的残疾,这将是无法原谅的。

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有一次,当我急匆匆地从学校里回来,像饿虎一样端着碗正准备吃饭的时候,面对母亲无情的谩骂,我的心已经痛苦到了无法难言的地步,我的心在哆嗦,我的手在抖动,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从两眼里滚落下来,不小心饭碗便从手上掉到了地上,饭泼了一地,碗也碎了,母亲便借机毒打了起来,我想啊,我小小的年纪怎么遭遇这么不幸,如果是别人当年在家照看弟弟,那该多好啊,我为什么那么不要脸要一味地贪婪念书而没去山上采药,酿成了终生的这件遗憾?我想,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死,我想在:等我死了,她眼不见心不烦,我也解脱了,她也解脱了。于是我便上到了山上想跳崖自杀,可是当我上到山上坐在山崖上的时候,我突然想到,我死了解脱了,那么我所造成的损失——弟弟将来靠谁去养活啊?父母亲年龄已经大了,他们迟早是要走的;兄弟们谁也不愿意承担这样一个繁琐的拖累,所以我不能死,自己酿成的苦果还要自己亲自来尝还!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想到这儿,我便躺在山上的草丛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这时候隐隐约约听到大哥在山下呼唤我的声音。大哥那时候给生产队放着羊群,每条山沟里大大小小的路径他了如指掌,他顺着我踩倒的草枝终于找到了我,当他看到我躺在草坪上泪流满面的情景,便流着眼泪对我说:“你怎么想不开呢?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一切忍着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妈一辈子她就那个品性,见了谁都想骂,何况你这次犯了这么大的一个错误,所以不要轻生,要想开些,要活下去。小弟以后还要靠你……”他边说边哽咽着,一把便将我抱在了他的怀里,此时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言之苦,当看到哥哥将我揽在怀里的时候,我便放声大哭起来,心里积攒了多年的委屈像江河恣肆,汪洋而下……

假如我是一个愚钝的孩子,根本不去多想这些事情,也许心里会好受一些,可是我偏偏又是一个极其敏感的孩子,在这个痛苦而孤独的家庭里,我总是看着母亲的眼色行事,有时我暗自怀疑:我不是母亲亲生的!

我终于考上了重点高中。通过自己发奋努力,我终于考上了大学。可是当我接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高高兴兴地告诉母亲,我考上学了,让她给我把被褥准备一下,谁知母亲盯了我好长时间,便大骂我:“你考上学了?你能考上学!你家的祖坟里根本就没有长出歪歪柏树,你能考上大学,狗都不吃人拉的屎!”我满怀希望遭到母亲莫名其妙劈头盖脸的辱骂,我的心已经凉透了。算了,还是等一段时间吧,等二姐回来了再说。二姐这个时候已经出嫁一年多了,她说最近一段时间要回来的。等到二姐终于回来的时候,我委托她才将我上学的被褥匆匆忙忙缝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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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学的几年里,无论寒假暑假,我总是不等放假就联系好了活儿出去替别人干活赚钱。临近工作分配的时候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待在家乡看母亲的脸色,我终于申请准备到新疆去工作。事情虽然得到了允许,但是没有路费动不了身,无奈最终被分配在了我们地区最偏远最艰苦的一个县里工作。

我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想着母亲对我的态度,看着家里贫困的状况,我不想让我父母为我操这个心,我自己没让他们花过花一分钱,最终成了家。

那年回家陪父母过年,父母的年龄都已经大了,父亲当着我们弟兄5个的面准备分家,可是在轮到照顾小弟的时候,大家都默不作声,我知道大家的心思,也理解大家的难处,我义不容辞地说:“我自己酿成的后果,我来承担这个责任吧,弟弟就不要再为难别人了,我来养活。”就这样,弟弟便成了我家的一员。

弟弟和我一样,是一个十分敏感而特别聪明的孩子。自上小学以后,学习特别好,可是在当年,像弟弟这样的残疾人,即使学习再好,大学的门也不会向他敞开的,在读到初一的时候,我便让他辍学了,跟着别的师傅学了一门手艺,让他混口饭吃。在上学期间,小弟利用空闲时间在家里学做一些木活,比如凳子、椅子等等的,让父亲跳到远处的集市上去变卖,换回一点零花钱。后来因为父母无人照顾,迫不得已我便申请从外地调了回来,承担起了照看父母的责任,自从我有了孩子之后,我才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心情,我原谅了她。母亲一共生育了8个儿女,其中5个男孩,大哥二哥先后都出门入赘到了别人家里,有心无力。大弟弟年龄当时还小,连家都没有成便被分了出来,我当时每月工资也只有50块钱左右,而且往往不能按时发放,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加上家里没有房子,为了建造房子,我拉了一屁股的外债,当时又有了孩子,所以生活总是捉襟见肘。好在通过我的努力,最终大家帮忙给大弟也成了家,让小弟学了一门手艺,终于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

永远不可饶恕的过错

现在静下心来想想,唯一令我能安心的是,母亲晚年不幸盆骨骨折,瘫痪在床5年多,最终还是我将她养老送终的,这点令她也非常感动,我也释然了。小弟现在在南方的一家残疾人工厂里面干事,收入还算可以。我一颗不安、愧疚和遗憾的心总算有了些许的安宁。20 21年6月23日于樵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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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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