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雨的老房子

二十四节气的立秋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逐渐凉爽，秋天是个丰收的季节，春华秋实。人们从春忙到秋，度过了炎热的夏天，迎来了秋高气爽，秋风宜人；春天播下的种子，随着秋天的到来，一般情况都是对人们满意的回报。然而，秋风、秋雨愁煞人！是人们对秋的感叹！也是人们在历年的秋色美景下一种不尽人意的心情宣泄。秋风、秋雨愁煞人！在我的人生履历中，就有一个那样的秋。是个刻骨铭心的秋！

1961年，中秋节后，大家期待的秋高气爽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大雨小雨下个没完没了，有时候还雷雨交加，农村人们对八月打雷的传统说法是：八月打雷，会出毛贼。人们再怎么不希望八月打雷，但是人人都奈何不了这个自然现象。阴雨淅淅沥沥已经下了近一个月，没有晴的意思，大街上、胡同里一片泥泞，家家住的房屋都被雨水浸透了，不结实的房屋，有的被雨水推倒了，我家的房屋虽然没有倒的象征，可是屋里开始漏雨。屋外面下大雨，屋里面下小雨，外面的雨间断的停了，屋里还在滴滴答答下个没完，屋里的地上、炕上摆满了锅碗瓢盆，几乎所有能够盛水的器皿都被用来接雨水，那大小不等的水滴，有节奏地落到每个器皿中，发着不同的响声，声声抽着我们的心，这个雨水与外面不同的是都成了褐色，器皿不够用，没有放器皿的土地上都是一个个的小深坑……。

　　屋里已经没有立脚的干地方，母亲把家中仅有的一块一米见方的油布四角拴上绳子吊在屋顶的檩条上，把我们姐弟三人紧紧搂在怀里，全神贯注着器皿，并对我们说：“帮娘看着每个盆盆碗碗罐罐，娘一双眼睛看不过来，你们看到哪个盛水的家什满了就告诉娘，免的溢出来。”

　　“娘，地上那个绿色小盆里水满了。”我说。

　　“娘，炕上那个白色瓷碗里的水满了。”妹妹说。

　　“娘，锅台上的花盘子里的水满了会不会把锅台冲坏啊？”弟弟天真地問。

　　 我们把母亲的话记在心里，不停地喊着母亲。

母亲一听到我们任何一个人的呼喊，会立刻从油布下面把紧搂着我们的双手松开，打着家中唯一的一把红杆黄油布雨伞把雨水泼向院子里，在我们的呼喊声中，母亲的头上开始浸汗滴，把脚插在器皿之间，忙碌着。

夜间，母亲和我们没有地方睡觉，一瞌睡就被头顶上的雨水浇醒――那么小的一块油布不能让母子四人伸一下手脚，一把雨伞遮挡不了多少地方，母亲把油布和雨伞倾斜着，让上面的水流到一个较大的盆子里，母子四人蜷缩着打发时间。屋里秋雨肆虐着，从屋顶上缓慢下来，每一滴落在我们准备的器皿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就像落在我们心上，寒冷又透不过气，每一分钟，就像一年。睏急了，我们忘记了母亲布置的任务，雨水的滴答声，在瞌睡虫面前甘败了下风，呵欠！呵欠，呵欠伴着眼泪，没完没了。

　　“娘，我睏，我想睡觉。”弟弟说。

　　“坚持一会儿，天亮后，娘到各家看看，谁家不漏雨让你到谁家好好睡一觉。”母亲安慰弟弟。

　　 弟弟的呵欠停了，眼睛闭上发出了匀称的鼾声，两条腿不由自主地伸到了漏雨的炕上，踢翻了炕上的器皿，衣服都湿了。母亲见状，狠狠打了儿子几巴掌，弟弟 “哇――哇”的哭声把我和妹妹的瞌睡虫赶跑了，担心着一瞌睡也挨母亲的巴掌，可是，蜷缩的四肢一直不伸展实在受不了，不由自主地伸展开来，炕上盆盆碗碗东倒西歪，里面的雨水洒的到处都是，屋顶下来的雨水落在了身上，不得不把那些小盆小碗再放到原来的地方重新把腿蜷起来。小小的煤油灯放在了冲门桌子上一点点被瓷器遮盖的地方，母亲为了省煤油，把盆盆碗碗的雨水都倒一遍后，就把灯熄灭，满屋的滴答声，黑暗中听起来充斥着恐怖，不停地发抖，妹妹战战兢兢地说：“娘，我怕！”母亲只好再把灯点亮，把灯头缩小到像绿豆粒似的，母亲在暗淡的煤油灯的照射下瞅着整个房间里的所有器皿，不忍心再要求我们，屋里的雨滴太密了，器皿不够用，地上、炕上到处都是小坑坑，那是从屋顶滴下的雨水直线打凿的，满屋狼藉，一片泥泞。所幸母亲屋里有满屋的嫁妆，椅子底下和大厨小橱里放满了东西，才不至于全家被浇湿后没有一件干衣服换。

天亮了，外面的雨开始“小憩”。隔壁住着五辈内的堂嫂端着饭碗来串门，还没进屋就说：“哎呀，三婶子，您家屋子怎么漏得这么厉害？您也太要强了，屋里漏成这样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这些天不停地下雨，你和孩子们是怎么过来的呀？快到我家去，让弟弟妹妹们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还没吃饭吧？这年头我无法大方，你如果自己还有往嘴里放的东西可到我家做熟，先吃点东西。”

听了这话，母亲的眼泪哗哗掉了下来，几个孩子已经几天没吃一点东西了。

屋里的滴答声让母子四人还不知道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我们听了堂嫂的话，都迅速从炕旮旯的油布下面钻出来跑到院子里，呼吸了几口带着潮湿的空气填肚子，然后看着母亲，期待着母亲快答应去隔壁堂嫂家做饭。

母亲在堂嫂家做了一锅粥，让我们吃着，她又跑到我家屋里打扫雨水。

在北屋住着的叔伯大娘来到儿媳的南屋，看到我们狼吞虎咽地喝粥，一块咸菜都没有，一阵心酸，怜悯之心涌上心头，从自家的咸菜缸里捞了一块咸菜切碎放在了我们面前。我和妹妹弟弟吃着，香极了，一会儿，被吃的盘干碗净，大娘见状，又从自家的菜缸里捞了一块切碎放在了我们面前……

我吃着和弟弟妹妹说：“咱家的咸菜缸里从没有这么好吃的咸菜，真香啊！”

妹妹弟弟咂咂嘴说：“就是，就是。”

在旁边看着三个孩子吃饭的母亲听到，回过头不停地擦着自己的眼睛，止不住流眼泪。不是母亲腌不出这么好吃的咸菜，是家里没有剩余的萝卜可以腌。

秋雨又开始了，我带着弟弟妹妹离开叔伯大娘、堂嫂家开始到各家串门，在这家站一会儿，到那家站一会儿，打发自家无法容身的时间。

天又黑了，堂嫂对母亲说：“三婶子，你和孩子晚上就住我家吧，让你的侄子去他娘屋里睡，别和孩子们再去你那漏雨的屋里熬夜了。”

母亲的眼圈里有泪珠滚动。正在这时，我们被小雨淋的湿漉漉的进了堂嫂家的门，一齐上前抱住母亲的双腿，异口同声：“娘，今晚我不愿再回咱那漏雨水的屋子了，在嫂子家的外屋蹲一夜也行啊！”母亲的眼泪像断线珠子，颗颗落在了我们身上。堂嫂的眼圈也红了，加上一句：“三婶子，您就住在我家吧，让你侄子去北屋他爹娘那里睡，我和孩子们的炕就是挤也要把您母子四人挤在上面。”

阴雨连绵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当太阳冲破那昏暗多日的厚厚积云，悬挂头顶时，我们姐弟三人几乎高兴地跳起来，一起欢呼着：“终于盼到了晴天”！

雨住天晴后，我坐在炕头上摇着纺车为织布的母亲打扶挺，屋漏偏遭连阴雨的恐惧，使我禁不住問母亲：“娘，为什么咱家的屋子漏的那么厉害？”

“我们住的房屋必须年年修整，你爸爸还在上学，家里实在困难，求人修房屋要管饭，是娘拿不出管人饭的东西，我们家的房屋没有进行修理的原因。”

“原来是这样啊！”我明白了屋漏雨水的原因，但是又对遭那磨难找不出以前该补救的丁点办法，因为太穷啦！

那个秋，我刻骨铭心，使得母亲从此后，在生活上更勤劳，更节俭，一点一滴的节约着食物，准备着修房屋的材料，为了来年春天，尽早求大伯和邻居家的大伯给修理房屋。从此，我家的房屋直到母亲农转非进城，再没有出现漏雨。

那个秋，母亲带着我们姐弟三人度过了炼狱般的一个多月，柔弱的母亲在那个秋，是我们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邻居们口中夸赞的非常要强的兼着男人角色的女性！

那个秋，乡村邻里之间的仁厚也在我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美好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