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初冬收胡萝卜的经历


一个女孩初冬收胡萝卜的经历


1961年的夏季,华北大平原的一个乡间,倾盆大雨一场接一场的从天而降,地里的庄稼都被雨水淹死了,人们趁天气暖和,淌着水把胡萝卜种子撒到了地里,听天由命地等着。很快,地里的胡萝卜种子都发了芽,迅猛地吸吮着在它们周围上上下下的水,顽强地生长着。

秋天该收的庄稼都淹死了, 凡是撒上胡萝卜种子的湿地里都绿油油的,胡萝卜缨子随风摇摆,远远看去,像一片绿色的地毯。夏季的雨水给人们造成的灾难,让无畏的人们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人们为了让胡萝卜在地里多长一段时间,直到立冬过后,才开始把地里的胡萝卜往家收。苗少的地段,刨胡萝卜较累,这一棵,那一棵,不但刨起来费劲,刨下的胡萝卜要用手再一棵棵拧一遍,因为每棵胡萝卜带的湿泥比胡萝卜还重。

胡萝卜是当时救命的希望,生产队把大片胡萝卜地都按人口分到了各家,人人都每天到自己的胡萝卜地里看看,只要脚踩在胡萝卜地里不被陷掉鞋子就开始刨。在星罗棋布的大块小块地里分布着全村的男女老少。有的在刨,有的在拾,有的在一棵一棵用双手拧胡萝卜上的泥,有的用一根扁担两只筐往家挑,有的用一个木头轮子的小推车往家推,还有的用包袱片往家背……

立冬过后天气一天天寒冷,许多胡萝卜地里的水还没有滲下,早上,地里结一层薄薄的冰,胡萝卜见了淩(指冰),一天长一层,不怕轻冷的胡萝卜正在地下猛长着,人们虽然希望胡萝卜长得个大,气候的变化让人们再不能等下去了。这天,女孩小丫和母亲早早起床,先煮了一锅胡萝卜,这是全家人一天的伙食。妹妹和弟弟起床较晚,吃罢早饭,最小的弟弟自己跑出玩耍,母亲对二女儿说:“我和你姐去地里,你在家削胡萝卜缨子,不要到处乱跑,看好家,饿了锅里有胡萝卜,自己拿着吃。”小丫家已经刨了许多的胡萝卜堆在堂屋,都还带着缨子,母亲吩咐二女儿削胡萝卜缨子。

一个女孩初冬收胡萝卜的经历


二女儿没有说话,拿个小板凳放在胡萝卜堆前,然后又拿一个木板、一把菜刀,把木板放在大堆胡萝卜上,自己坐在小板凳上,一根一根削了起来。她比起姐姐在地里刨胡萝卜暖和、轻松。

母亲然后对小丫说:“拿上两个包袱片,扛上三齿,跟我去‘南宝地’刨胡萝卜。”

小丫心里不痛快,论个头她比妹妹不高,可是母亲让妹妹在家削胡萝卜缨子,自己跟着母亲去地里刨胡萝卜,初冬的寒风拍打着脸像小针扎一样,又冷又疼;地里一踩就出水,每次刨胡萝卜鞋子都会湿湿的,脚冰凉,身出汗,脸生疼,这还不算,刨下的胡萝卜要一棵棵都用手把上面的泥拧掉,沾满泥的两只小手冻的像胡萝卜一样红,然后用包袱片往家背……

母亲的吩咐小丫不敢违抗,乖乖和母亲一块儿去了“南宝地”。

地里已经很多人,都在自己那一小块胡萝卜地里忙活着。小丫一见到自己家的胡萝卜地,把刚才在家的不愉快忘得一干二净。抡起三齿干了起来。

日近中午,小丫说:“娘,我饿了。”

“饿了先吃棵生胡萝卜,再刨一会儿,用手拧一点儿,你先背家去吃饭,随便给我把饭带来,要不,到黑咱家这块地的胡萝卜刨不完。”体弱的母亲面对还在地里长着的大片自家胡萝卜说。

小丫从地上拿起一棵生胡萝卜用包袱片擦了擦,狼吞虎咽送进了胃口里。然后又把三齿高高举起,一下一下刨了起来。当胡萝卜地里的每棵胡萝卜大部分有长在地上变成棵棵躺着的时候,母亲开始让小丫拧胡萝卜上沾的湿泥。

“娘,我拧了这么多了,让我往家背吧。”想回家吃饭的小丫请求母亲。

“好吧。”

只有9岁的小丫背着十多斤胡萝卜,“南宝地”距村子约一点五公里路,十几斤重的东西,她用包袱片背着一路歇了几次。

终于到家了,小丫把肩上的包袱往地上一放,直奔锅台,掀开锅盖,从锅里拿出几棵早上母亲煮熟的已经不热的胡萝卜就往嘴里放,几棵胡萝卜吃完后,小丫把碗往锅台上一撂,发现妹妹趴在胡萝卜堆上睡着了,一只手里还攥着一棵胡萝卜,却看不见菜刀。“我在地里那么辛苦,她却在家里睡觉?”小丫很生妹妹的气。走到她面前:“二妞!二妞!”她叫了两声。

二妞没有睁眼。

小丫上前把二妞拽了一把,二妞醒了,没精打采地問:“姐,你干啥?”

小丫这才发现菜刀在二妞的身体下面,二妞的眼睛肿肿的,大眼睛成了一条缝,問:“你哭了?在家削胡萝卜还委屈?”

“不,我没有哭。”二妞使劲睁着眼睛看着姐姐说。

“怎么眼睛肿成了这样?”小丫有些不信。

“是吗?我不知道,就觉得眼睛难受。”二妞仍躺在胡萝卜上说。

刚才还生妹妹气的小丫一阵心酸,二妞是浮肿。她蹲下把菜刀扔到一边,开始看二妞的腿,二妞的小腿亮亮的,一摁一个小坑。小丫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让二妞在家削胡萝卜缨子。

“你饿了吗?”小丫问妹妹。

“饿,但是我不想吃胡萝卜,我还想睡觉。”二妞闭着她的小肿眼睛回答。

“把手里的胡萝卜放下,洗洗手,到炕上睡吧。”

“不,我歇会儿就干活,要不,咱娘回家看到我削了这么一点儿胡萝卜,会骂我。”

“不会的,咱娘知道你有病,上炕去吧,晚上我和咱娘晚睡一会儿,就够你一人削一天的。”

二妞上炕睡觉去了,小丫把锅里的胡萝卜盛了一大碗,用麻布盖好,拿上包袱片又去了“南宝地”。

母亲正在把拧下泥土的胡萝卜往一块儿堆放,看到小丫的身影,把两只带泥的手往身上擦了擦,离开胡萝卜地去路上接小丫给她带的饭。

下午,小丫和母亲把刨下的胡萝卜拧了多半,母亲说:“小丫,你在这里拧剩下的胡萝卜,我往家背。”

从“南宝地”距小丫家的路程,母亲只背了两趟,天就黑了下来。小丫把刨下的所有胡萝卜都已拧完,地里的人越来越少。母亲又往家背了一趟,回到地里已经漆黑,地里没有人了。面对辛辛苦苦刨下又拧掉了上面泥土的一大堆胡萝卜,母女俩都不敢让它们在地里过夜,等到明天再往家背。在那灾荒年月,每棵胡萝卜就是一棵人参果,长在地里没有人偷,一旦刨下来拧干净胡萝卜上面的泥,夜间肯定会被人偷走。地里的胡萝卜虽然不是太多了,但是让母亲一人往家背,要到半夜恐怕也难以背完。母亲又包好一包袱片胡萝卜,对小丫说:“你在这里看着,我这趟把胡萝卜背回家,可能不会像那几趟那么快就会回来,我求你大伯用小车给咱一趟就推家去了,我不回来,你哪里也不要去。”

一个女孩初冬收胡萝卜的经历


母亲说完,把一包袱片胡萝卜包好,轮到肩上,踏上回家的路,小丫看着母亲,希望母亲的影子为她壮胆,因为天太黑了,在夜幕中只能靠母亲的声音、母亲的气息知道母亲在身边或者距离自己多远,尽管视力很好的小丫,眼睛睁的大大的,月黑的日子加上是个阴天,伸手不见五指。

“娘――,我在这儿。”小丫自己在空旷的田野上和已经走远的母亲说着话。

辽阔的大平原在夜晚发出了回音,远处也有个儿童在喊“娘――,我在这儿。”她害怕了,不再说话,蹲在胡萝卜前,两手抱着肩膀,静静地等候母亲。

“呜儿――呜儿――”“吱儿――吱儿――”田野上的野生动物开始鸣叫,小丫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叫,联想到母亲曾经给她讲过的“鬼”故事,把这些声音和“鬼”连在了一起。吓得瑟瑟发抖,一动不敢动,此时就是真有个胆大的人把她面前的胡萝卜都偷走,小丫也不敢出一声大气。抬头仰望天空,突感吹来一阵冷风,耸耸肩膀,抽抽鼻子,再睁大眼睛,下意识地知道地上躺着很多带着泥土的胡萝卜,饥肠辘辘,咂咂嘴,吸一口凉气,煮熟的胡萝卜好像一颗人参一样到了胃里,柔软甘甜,芳馨透鼻。“鸣儿——”“吱儿——”的声音,把小丫从凄寒的夜色憧憬中惊醒到现实,广阔的田野,诡秘阴森,母亲让小丫在地里看胡萝卜,实际是个摆设,假如真有人偷她面前的胡萝卜,一个九岁的孩子是阻止不了的,只能发出无力的喊叫。母亲让小丫看胡萝卜,自己抓紧时间把胡萝卜运到家,月黑天走路较慢,半路可以呼叫小丫辨别自己距离胡萝卜地的位置,刨下的胡萝卜堆放的地方。

“南宝地”是个前不靠村后不靠店的方圆几十里的大洼。夜晚的北风比起白天更尖厉,不时地发出“呼――呼――”的声音,和着“呜儿――呜儿――”“吱儿――吱儿――”的声音,小丫开始双手抱着肩换成了双手抱着头,捂上了两只耳朵,上牙打着下牙,心中念叨着:“娘呀,您怎么还快来呀!”

突然,脚下被一个肉敦敦的小东西踩了一下,“啊――”小丫晕倒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寒冷的北风吹醒了惊恐的小丫,她摸一摸脚面,什么也没有,听到胡萝卜堆上有“卡擦卡擦”的声音,是只地老鼠在吃胡萝卜,但是小丫不敢说话,人常说度日如年,当时的小丫每分每秒就像一年。

“小丫――”,“小丫――”,“小丫――”,母亲长一声短一声,远远就喊了起来。听不到小丫的回应。

“这孩子可能回家了吧?”大伯推着小推车说。

“不可能。”母亲肯定地回答。

“小丫――”,“小丫――”,母亲继续喊。

小丫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哎――”,抖抖嗦嗦应了一声。

“大哥,胡萝卜在这里。”母亲循着小丫的声音走到胡萝卜堆前,在黑暗中对大伯说。

母亲很快和大伯把地里的所有刨下的胡萝卜都装上了小推车,大伯推着小车上路了,小丫还在原地不动,母亲说:“小丫,你怎么还不快过来回家?”

“娘啊,我的两只脚都被湿泥盖住了,你得来拽我。”

母亲一阵心酸,走到小丫近前,用力把小丫拉起,小丫的两只脚像拔萝卜似的拔了出来,但是,脚上穿的鞋还在泥地里,她对母亲说:“娘,我的两只鞋还在泥地里”。母亲蹲下,又把小丫的一双鞋用手挖出,母女俩才开始手拉手,一起迈向回村的路。

大伯推着小车走得快,母女俩到家后,院子里只有大伯放下的胡萝卜,大伯早已经走了。小丫急忙跑到锅台前,认为锅里还有胡萝卜,可是掀开锅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娘,胡萝卜呢?”小丫問。

“在盆子里。”二妞从屋里点上煤油灯往外端着说。

“热一下再吃吧,太凉了。”母亲接过二妞端着的煤油灯。

小丫不管凉不凉,从盆子里拿出一棵就吃,边吃边问:“现在快半夜了吧?炕上的弟弟还没有吃饭,叫不叫醒他?”在煤油灯的照射下,小丫看到了锅里有玉米锅巴,把凉胡萝卜往盆子一摔说:“让我一人在地里看胡萝卜,又黑又冷又害怕,你们在家做‘好吃的’,不让我吃!”眼泪哗哗像断线珠子。

二妞肿着她的小眼睛说:“没有,娘只给大伯一人做了胡萝卜粥,娘说那点儿玉米面只够大伯一人吃粥的,娘说请大伯给咱干活,就得管饭。”

小丫不再说话,又从盆子里拿出了没有吃完的那棵胡萝卜。

二妞咳嗽了起来,吵醒了睡觉的弟弟,看到母亲,一骨碌从炕上爬了下来:“娘,我想吃热胡萝卜。”

一个女孩初冬收胡萝卜的经历


母亲吩咐小丫:“别吃了,去南屋抱柴禾,把胡萝卜热一下再吃。”

全家吃罢晚饭,已经半夜,小丫看着二妞問:“娘,她的脸为什么肿?”

“她是咳嗽的。”母亲回答小丫。

“不,是饿的。”二妞自己分辩。

“都睡觉,都睡觉。”母亲下命令。

夜里,二妞的咳嗽声吵的母亲、姐姐和弟弟睡不好,小丫对母亲说:“你二妞吵得我睡不着,她白天敢是睡了觉!”

母亲说:“她也不愿意吵你,也不愿意咳嗽,要不,你明天早起去苇子湾边刨些苇子根,我熬水让二妞喝,听说苇子根治咳嗽。”

“好好好,只要你的二闺女不再咳嗽,不再吵我,让我干什么都行。”

小丫说完,把头蒙了起来,因为她太累了,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小丫起床,扛起木把铁三齿就去了苇子湾边,干这事不能让人看到,村子里的苇子没了根怎么长成芦苇?她大着胆子,拼命地挖着芦苇的根,白白的芦苇根被她从地下一节一节扯出,长短不齐的足有十几根了,她用一根较长的芦苇根把所有的一捆,用一只胳膊抱着,另一只胳膊把三齿往肩膀上一扛,慌慌张张跑回了家。

有了芦苇根,每天母亲都为二妞熬两碗芦苇根水让她喝,早晨一碗,晚上一碗。过了些时日,始终没有吃药的二妞,咳嗽病好了,不知道是不是芦苇根起的作用?

整个冬天,全家依靠那些胡萝卜度日,母亲一直说,假如不是那些胡萝卜,不说在北京上大学的父亲,就是母亲和三个孩子也难以熬过那个冬天。每次听到母亲说这话,小丫就说:“入冬之后的收胡萝卜,可是我惊心动魄、刻骨铭心的经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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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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