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二）

办公楼的内部有三个电梯，其中两个是客梯，一个是货梯。我在二十八楼上班，走楼梯肯定是不太方便的，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是乘坐电梯。但我确实有过从一楼爬到二十八楼的经历。

记得刚上班没多久的时候，有一次我刚下楼，却接到领导电话，要我到他房间一趟，当时我一看两个客梯口站满了人，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些人恐怕要两三趟才能运送完，于是走到另一侧的货梯，结果这边也是人满为患，在犹豫了三秒后，我决定爬楼梯上去，我之所以做出这样选择是基于两个理由：一是我是新人，我不想因为领导等我太久而对我有不好的印象，二是我觉得自己年轻，就算爬楼梯也肯定比层层停的电梯要速度快。

爬楼梯这回事，我想绝大多数健全人肯定都经历过，并不是很了不起的事，可是要在五分钟内爬上二十八层，那恐怕就不是人人都有的经历。当我用尽全力跑到二十八楼时，我至今还记得我扶着楼梯扶手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当时汗水将上衣的前后面都打湿了，我稍做喘气，立刻向领导房间奔去。

刚到领导房间门口，却听到领导在打电话，我停下脚步，却又不敢去偷听，只得沿着墙角退到较远的拐角处，一边深呼吸平息自己的心跳，一边摸索着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我又向领导房间走去，这次听不到电话声了，我顿了一下，重新检视了自己的形象，在领导房间的门上轻敲了两声，领导抬起头，看着我，顿了顿，问：“有事吗？”我一时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结结巴巴地告诉领导刚才他有给我打电话，领导皱眉想了一会，抬起头，向我挥挥手，说：“哦，没事了，去忙吧。”

我下意识地回了句：“好”，于是慢慢退出领导的房间，并顺手将领导的房间门虚掩，在走向自己办公室的过道上，我颇有些失落，而且很有点热脸贴了个冷屁股的尴尬。

读书人多少总有点小虚荣心，被别人忽视恐怕总是让人很受伤的，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以为的谨小慎微可以换来领导的器重，结果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拍马屁的动作而并未曾拍中马屁罢了。

如今十多年过去，我又站在电梯口等电梯，身边的人还依然是那样多，但我仍然会看到十多年前那个匆匆转身离去跑着上楼的傻瓜的身影，那个曾经的我用青春的力量演绎了一次堪称经典的卑微。

从那次爬楼梯之后，我反省了很多，后来也有许多次领导召唤的紧急情况，但我都不会再如那次般地跑上去，我会静静地等着电梯，思考着领导召唤的内容，以一种更从容的方式去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事件。

工作十多年，电梯坐了几千上万次，但我从未意识到电梯竟然还有这样的一种功能，它是能把急于拍马屁改为缓缓拍马屁的缓冲剂，是将慌乱平息的镇定剂，是可上可下随心而动的借口，是一群熟人或陌生人为了某种缘由挤在一起的非专业修行方式，是明明超过了人际交往的最短距离却仍然戴着面具彼此防备的滑稽舞台，当然也是一个大楼吞吐人的最常用手段。

上班是要乘电梯的，无论有着怎样的不适，都要进去吧。四四方式的盒子，如同人类可以想象存储任何东西的箱子一般，它随着电机驱动着配重的下降而上升，再上升，一直上升到某一个我们要上班的楼层，然后盒子打开了，我们眼前的场景就变了样，或是温馨，或是胆战心惊，但这些都与电梯无关，它只是悄悄地关上门，悄悄地离开，带着一份冷漠，一份不以为然的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