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文/刘 宏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方言是研究作品年代及其作者的活化石。

《金瓶梅》中的麻城方言俯拾即是。一般读者,可能是一扫而过,或不知其意,而麻城读起来,却感到十分亲切,像在听一位老乡讲自己经历的故事。他所讲的故事用到好多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甚至还还有挂在口边的口头禅、骂人的话。这些之所以典型,是他还活着,还必须加注才能使麻城域外的人听懂。

为了表述简洁、方便,我们对分析内容进行些概要的归类分析,找出特点。

为了力争多列举例句,或词同句不同,者以加粗、加括符的方式来呈现,以引起注意。

为了在有限篇幅内展示更多麻城方言,如果遇有与本条解说以外的典型方言词语,也以加粗方式提示,但不加注释。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请欣赏:

二、动词类。

麻城方言中的动词在《金瓶梅》中独特而丰富。究其原因,大概是行为活动是自主的,并有自己的理解。有些词语晦涩难懂,与域外相同动作所造的词语有很大差别,体现出造词的初阶段,却鲜明地显示出了其地方特色。

例如“抹过”一词就很独特。麻城人所说的“抹过”,就是转过一道弯的意思,如同“石磨”转过、绕过。又如“起菜”一词,域外人就更难懂了,其意思是收割菜。还有“把嘴谷都”表现的是什么情态?其是就是因为有怨气而强忍着,将两腮帮隆起的样子,即“把嘴巴鼓着”的意思。而“不见了”“哄”“兑换”“落脚”“回转来”“落脚”等等这些词语,虽不成熟,不同于官话,却很有地方性,体现出不可替代性和文学创作语言的“这一个”。

1.见大妗子没轿子,都把轿子抬着,后面跟随不坐,领定一簇男女,吴大舅牵着驴儿,压后同行,踏青游玩。三里抹过(盘桓,转过)桃花店,五里望见杏花村,(民谣:三里桃花店,五里杏花村)只见那随路(一路、道路)上坟游玩的王孙士女,花红柳绿,闹闹喧喧,不断头(形容接连不断)地走,偏衬着日暖风和,寻芳问景,不知又有多少……”。

2.又见那讨头面的人,在门前大嚷大闹,说道:“你家不见了(没再出现、给弄丢了)我头面,又不与我原物,又不赔我银子,只反哄(欺骗)着我两头来回走(指来来往往、反反复复)。今日哄我去领赃,明日等领头面,端的领的在哪里?这等不合理?”

3.大姐要与冯金宝拼命,骂道:“我和你这淫妇兑换(拼命、同归于尽)了罢,要这命做甚么!”这敬济道:“好淫妇,你换兑她,你琮不值她的脚 指头儿哩!”

4.应伯爵走了几步,回转来(又转身走了过来)道:“那日可要叫唱的。”西门庆:“这也罢了,弟兄们说说笑笑,到有趣些。”说毕,伯爵举手和希大一路去了。

5.吴道官道:“官人们还不知道,不然我也不晓的(知道)。”

6.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将手握成拳头状,以中指关节敲头)。郓哥叫道:“你做甚么便打我?”

7.春梅去不多时,回来道:“姥姥害身上疼,睡哩。俺娘在房里匀脸(匀脸,利用三角原理,在脸上反复拉扯,拔去细毛,使之光亮)就来。”

8.秋菊道:“倒只怕娘忘记(丢掉)在花园里,没曾穿进来。”

9.西门庆家中这些大官儿,常在他家里打平和儿(凑分子在一起吃喝)吃酒。贲四娘子和气,就定出菜儿来,或要茶水,应手而至。就是贲四一时铺中归来撞见,亦不见怪(多心,责备)。

10.玳安把嘴谷都(因有怨气而忍鼓起嘴巴的样子),走出来。

11.金莲道:“怪小肉儿,学不学没要紧,把脸气的黄黄的,等爹来家说了,把贼忘八撵了去就是了。那里紧等(等待的时间长)着供唱赚钱哩?”

12.金莲听了大怒,就叫秋菊到前面跪着,骂道:“叫你煎煎粥(细火慢熬煎)儿,就把锅来打破了。你敢‘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我这几日没曾打你这奴才,骨朵痒(即骨头痒,要人搔搔,形容不知收敛,想挨凑)了!”于是拿棍子向他脊背上尽力狠抽了三十下,打的秋菊杀猪也似叫,身上都破了。春梅走将来说:“娘没的打她这几下儿,只好与她挝痒儿(抓痒痒。形容下手还不太重、打的不够狠)罢了。”旋剥了,叫将小厮来,拿大板子尽力砍(像使刀子一样地打击)与她二三十板,看她怕不怕?汤(用手推,形容下手过于温和,力度不够)她这几下儿,打水不浑(形容达不到目的)的,只像斗猴儿一般。她好小胆儿,你想她怕也怎的?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俗语),都似你这般,好养出家生哨儿(探子、家贼)来了!

13.玉楼便道:“小囚儿,你别要说嘴。这里三两一钱银子,你快和来兴儿替我买东西去,今日俺们请你爹和你大娘赏雪。你将就少落(贪污、贪占小便宜,即落图)我们些儿,我教你五娘不告你爹说罢。”

14.夜间这些余热,这潘金莲怎生睡得着?忽听碧纱帐内一派蚊雷,不免赤着身子起来,执烛满帐照蚊(蚊子翅膀怕火,近火则亡。这里指用蜡烛烧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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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形容类。

这里说的形容词既指一个词如“歪”、“宽厂”,也包括短语,如“教他脸上开果子铺来”、“跺了个仰八叉”、“打不浑水”等,它都是在动词支配下呈现出的一种结果和状态。但是形象生动、绘声绘色,表现出麻城方言的魅力。

在《金瓶梅》中,这类方言有很多,透露出活泼生动的生活气息,体现出鲜明的地方特色。有的是作者据音拟字,“宽厂”“宽转”今都写作“宽敞”,虽幼稚,却形象;“絮聒”,即说话唠唠叨叨,说个不停;“仰八叉”,意即四肢朝天,跌得很惨。第14例中的“大”也十分典型,“大”的意思是:形容故作高傲,不自量地摆起谱和架子来。但只用一个字,就将那“摆谱”、好虚荣的心态表现了出来。这个词,在今天麻城人的口头语中还常听见。这些词语,至今麻城人还这样说,成为难改的乡音。

1.西门庆道:“吴道官与我相熟,他那里又宽厂(宽敞、宽转),又幽静。”伯爵道:“因他没有宽转(宽敞、宽厂)的地方儿,晚夕(晚上、夜晚)又没甚好酒席,不好请哥坐的,甚是过不意去。”

2.正在家两口儿絮聒(唠叨),只见武松引了个士兵,拿着条扁担,径来房里收拾行李,便出门

3.薛嫂见妇人立起身,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正露出一对刚三寸恰半扠(张开大拇指与中指距离的二分之一)。

4.刘二向前一脚,跺了个仰八叉(形容被打得很惨,背贴地面,四肢朝天),骂道:“我㒲你淫妇娘!你是哪里来的无名少姓私窠子?”

5.金莲道:“咱们赌五钱银子东道。三钱买金华酒儿,那二钱买个猪头来。教来旺媳妇子烧猪头咱们吃,说她会烧的好猪头,只用一根柴禾儿,烧的稀烂(非常熟烂)。”

6.虽故下笼着一盆炭火儿,还冷的打兢(打寒颤)。

7.妇人道:“拿什么比她?昨日我拿她的鞋略试了试,还套着我的鞋穿。倒也不在乎大小,只是鞋样子周正(端正,符合美的标准)才好。”

8.那妇人大哭起来:“是哪个嚼舌根的(胡乱造谣生事),没空生有,调唆你来欺负老娘?我老娘不是那没根基的货!教人就欺负死,也拣个干净的地方。你问声儿,宋家的丫头,若把脚略趄儿,把宋字倒过来!你这贼囚根子,得不个风儿就是雨儿(道听途说,信以为真)。”

9.妇人道:“你看胡说!我没穿鞋进来,莫不我精着脚(一只脚走路)进来了?”

10.金莲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他爹因我那只睡鞋,被小奴才儿偷去弄油了(弄脏了),分付叫我从新又做这一双鞋。”

11.月娘向绣春问道:“你娘往屋里做甚么呢?”绣春道:“我娘害肚子疼,歪着(靠着床,非正规地睡觉、眯糊)哩。”

12.(你给)这根簪子打不浑水(指远远不能满足要求),要他做甚?

13.到明日管情教他脸上开果子铺来(形容遭打后,脸上留下各色果子一样青紫疤痕)妇人便问怎么缘故。

14.春梅骂道:“你对那奴才说去,她不愤气做与我吃。这遭做的不好,叫她讨分晓!”这雪娥听见,千不合,万不合,悄悄说了一句:“姐姐几时这般大(形容故作高傲,不自量地摆起谱和架子来)了,就抖搂起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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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副词类。

副词是用来修饰或限制动词和形容词,表示范围、程度等。它的性质,决定了造词的多样性和使用的灵活性,往往一区域就有一区域的说法。

《金瓶梅》中,出现于人物的口头语中的副词都很有麻城地方特色,甚至显得很土气,但正是这种土气,显示出语言的原生态,透出浓浓的市井世俗气,将人物活脱脱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例如:

1.本待(本来、本当)要去县前寻兄弟说话,却被这妇人千叮万嘱,分付交不要去兜揽他。因此,武大不敢去寻武松说。

2.当日武大挑了担儿,自出去做买卖。这妇人巴不的(非常希望)他出去。

3.雪娥扶着月娘,待的众人散去,悄悄在房中对月娘说:“娘也不消(不必、不值得)生气,气的你有些好歹,越发(更加、越来越)不好了。”

4.(武松)归到哥哥家,从新(重新)安设武大郎的灵位。

5.月娘闻言,便道:“这是正该(应该)的,你整日跟着这伙人,不着个家,只在外边故撞;今日只当弄出事来,才是个了手。”

6.玉楼便道:“六姐,你平白(无根据,没来由)又做平底子红鞋做甚么?不如高底好着。你若嫌木底子响脚,也似我用毡底子,却不好?”金莲道:“不是穿的鞋,是睡鞋。他爹因我那只睡鞋,被小奴才儿偷去弄油了,分付叫我从新(重新)又做这一双鞋。”

7.她的簪子缘何(为什么)到你手里?原来把我的事都透露与她,怪道(怪得、难怪)前日她见了我笑,原来有你的话在里头。自今以后,你是你,我是我,‘绿豆皮儿——请(青)退了’。”

8.金莲道:“贼淫妇,我只知道蜜罐儿长年拿的牢牢的,如何今日也打了?”又问玳安,“你爹真个(真正的、确实)恁(那样、如此)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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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介词类。

《金瓶梅》中有麻城方言特点的介词有很多,限于篇幅,这里只选择典型的一例“问”来分析。“问”本是动词,如②中“问货船下落”,但麻城人有时却把它当介词来用。这种法确实绝无仅有,如“你去问他要本书”。这里的“问”是当“向”用来的。它与后面的宾语构成一个“介宾短语”,表示对象。这种用法,在《金瓶梅》中常见。如①中“敬济母舅张团练,来问他母亲借五十两银子,复谋管事。”“问他母亲”就是“向他母亲”;“另问别处借了银子,”“别处”也是麻城方言,即“另外一处”,也就是另外一个人。“问别处”即“向另一个人”。“问……人”构成介宾短语。②“走出来一把手扯住敬济,就问他要人”中的“问”也用作介词“向”。这种现象也是麻城独有。

①敬济母舅张团练,来(介词,向)他母亲借五十两银子,复谋管事。被他吃醉了,在张舅门上骂嚷。他张舅受气不过(十分气愤),另(介词,向)别处借了银子,干成管事,还把银子交还将来。

②陈敬济被杨大郎拐走一船货物,便找上杨家,问(向)货船下落(去向),一径使兄弟杨二风出,反问敬济要人:“你把我哥哥叫的外边做买卖,这几个月通无音信,不知抛在江中,推在河内,害了性命,你倒还来我家寻货船下落(去向)!人命要紧,你那货物要紧?”这杨二风平昔是个刁徒泼皮,耍钱捣子,胳膊上紫肉横生,胸前上黄毛乱长,是一条直率光棍。走出来一把手扯住敬济,就(向)他要人。那敬济慌忙挣开手,跑回家来。这杨二风故意拾了块三尖瓦楔(瓦片),将颅礸(向里旋转,形容猛击)破,血流满面,赶将敬济来,骂道:“我㒲你娘眼(毒骂)!我见你家甚么银子来(见……来,固定结构,来,表过去时)?你来我屋里(我家里)放屁,吃我一顿好拳头!”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六、口头禅。

口头禅是指方言区中人常挂在口头的字句。在《金瓶梅》中,这类字句虽然不算太多,只有几个,如“耶嚛,耶嚛”、“我儿”、“儿”等。但却反复出现,频率很高。有的人开口即是,如潘金莲、宋惠莲、西门庆等不堪之人,却体现出浓重的地方色彩,听其声,如见其人,生动如画,人物性格性格跃然纸上。

“耶嚛,耶嚛”在麻城方言中既有表示“啊”的感叹,也有表示“罢了”、“事情已过,不去计较”等多重意思,表现出人与人交流间的包容、和谐与亲密;口头禅的“儿”字一般用在词尾或句尾,如“我儿”、“人儿”、“话儿”、“的儿”等,如西门庆道:“我儿,不打紧处,到明日替你买几钱的各式鞋面,谁知你比你五娘脚儿还小”。这是西门庆与宋惠莲床第之欢时的对话。宋惠莲是家奴,二十六岁,只比西门庆小两岁,当然不会称她为自己的儿女。这里只表示彼此心情很放松、快意、不隔膜,同时也强调“我”处事的态度。又如,金莲道:“我儿,娘说的话,你好歹记着!你不替我打将来,我和你答话。”。这话是潘金莲向西门庆索打银甸儿时说的。如果将“我儿”理解为“我的儿”,就很滑稽了,因为作为婢妾的潘金莲无论如何不能,也不敢将西门庆称为自己的儿子,倒是有点撒娇卖嗲的意味。《金瓶梅》中,也的确出现个“我的儿”这词语,如(11)中“我的儿”,只是“我儿”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并非“我的儿子”这意思。“儿”的用词较为灵活,“儿”读法上不像儿化音那样快而轻,而是重而响亮,有停顿,突出轻松、戏虐的意味,但无实在意思。

1 婆子道:“耶嚛,耶嚛(好啊好啊)!若有似大娘子这般中官人意的,来宅上说,不妨事么?”

2 那平安道:“耶嚛(算了罢),嫂子!将就(马虎些,顺着些)着些儿罢,对谁说?我晓得(知道)你往高枝儿上去了。”

3 画童儿道:“耶嚛(算了吧),嫂子将就些罢了,如何和我合气(斗气)?”于是取了笤帚(扫帚)来,替他扫瓜子皮儿。

4 玳安道:“耶嚛!五娘这回日头打西出来,从新又护起他家来了。莫不爹不在路上骂她淫妇,小的敢骂她!”

5 金莲道:“我儿(口头禅)!谁养得你恁乖?你拿了来,我方与你这手卷去。”两个絮聒了一回。

6 玉楼戏道:“五丫头,你好人儿(口头禅)!今日是你个驴马畜,把客人丢在这里,你躲到房里去了,你可成人养的(意即,你真不是人养的,是畜牲)!”

7惠莲把头摇着说道:“爹,你好人儿(口头禅)!你瞒着我干的好勾当儿(口头禅)!还说甚什孩子不孩子!你原来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人活埋惯了,害死人还看出殡的!你成日间只哄(骗)着我,今日也说放出来,明日也说放出来,只当端的好出来。你如递解他,也和我说一声儿(口头禅),暗暗不通风,就解发远远的去了。你也要合凭个天理!你就信着人,干下这等绝户计!把圈套儿(口头禅)做的成成的,你还瞒着我。你就打发了(指使招暗害),两个人都打发了,如何留着我做甚么?”

8春梅被月娘撵出门,住在薛嫂家。见敬济来见,春梅说道:“姐夫,你好人儿(口头禅),就是个弄人的刽子手!把俺娘儿两个弄的上不上下不下(境地尴尬,处境困窘),出丑惹人嫌(让人讨厌),到这步田地(这样境地)。”

9金莲正坐在炕上,看见敬济便埋怨他道:“你好人儿(口头禅)!弄的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俗语),有上稍,没下稍(俗语),出丑惹人嫌(讨人厌)。你就影儿也不来看我看儿了。我娘儿们好好的,拆散的你东我西,皆是为谁来(用在句尾,加强疑问语气)?”

10(孙寡嘴、祝实念)骂(伯爵、谢希大)道:“你两个天杀的好人儿,你来和哥游玩,就不说叫俺一声儿!”

11(潘金莲向西门庆讨花戴)西门庆道:“你去回来与你。”金道道:“我的儿(即我儿,口头禅),谁养的你恁乖!你哄我替你叫了孟三儿来,你却不与我。我不去!你与了我,我才叫去。”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七、骂人语。

我之所以将这也归于一类,是因为所选骂人的话都是口语,最能体现地方性。骂人时,人处于亢奋状态,用词来不及挑挑拣拣,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换句话说,此时激愤的挑衅者,会拿出当地方言中最不堪的话来伤害对方,使语言有强烈杀伤力,因而用以骂人的词语、语句必是地方公认的最“毒语”。如“人皮包着狗骨”这一句骂人话,也曾出现在寓居麻城的李贽的《寒灯夜话》里:“林曰:‘果如此,则人真难形容哉!世谓人皮包倒(着)狗骨着头,我谓狗皮包倒人骨头。未审此骂何如?’和尚曰:‘亦不足以骂人。’”这说明《金瓶梅》作者对这句“毒语”是十分熟悉的。在创作时,作者必然沉侵在所描述的情境中,或说他就像写生画家一样,希望将眼风景描绘在画板上,再现出真实的生活情景,表现出活脱的人物性格。所以,“骂人语”也最能体现它与作品的联系。

①只见陈敬济正在门首站立,便问:“是哪里的?”薛嫂道了万福,说:“姐夫你休推不知。你丈母家来与你爹烧纸(烧纸钱,吊祭),送大姐来了。”敬济便道:“我髠䯲㒲的(刻毒谩骂)才是丈母!‘正月十六贴门神——来迟半个月’(俗语)。人也入了土才来上祭。”薛嫂道:“好姐夫,你丈母说,‘寡妇家,没脚蟹’(俗语),不知亲家灵柩来家,迟了步,休怪。”

②刘二走向前把桌子只一掀,碟儿打得粉碎。那敬济便道:“阿呀,你是甚么人,走来撒野?”刘二骂道:“我㒲你道士秫秫娘(毒骂)!”一手踩过头发来,按在地下,拳捶脚踢无数。

③那刘二骂道:“去?你这狗㒲的(毒骂)!”不防飕的一拳来,正打在何官人面上,顿时就青肿起来。那何官人也不顾,径夺门跑了。刘二将王六儿酒桌,一脚蹬翻,家活都打了。王六儿便骂道:“是哪里少死的,贼杀才!无事来老娘屋里放屁。老娘不是耐惊耐怕儿的人!”被刘二向前一脚,跺了个仰八叉,骂道:“我㒲你淫妇娘(毒骂)!你是哪里来的无名少姓私窠子?”

④月娘听了大怒,骂道:“云里守,谁知你人皮包着狗骨(麻城毒骂)!我过世丈夫不曾把你轻待,如何一旦出此犬马之言?”

⑤听来安说韩大婶也来吊唁上纸,吴月娘心中还气忿不过,便喝骂道:“怪贼奴才,不与我走,还来甚么韩大婶、牝大婶(毒骂),贼狗攮的养汉淫妇,把人家弄的家败人亡,父南子北、夫逃妻散的,还来上甚么牝纸(毒骂)!”一顿骂的来安摸门不着,来到灵前。吴大舅问道:“对后边说了不曾?”来安儿把嘴谷都着不言语。

⑥书童道:“你说不是!我怕你?你不说,就是我的儿(睹咒语)!”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八、特殊词尾。

麻城方言中有种特殊句尾用词,虽不表达主要句意,但却是行为、举止时态的补充说明,也有语气助词的协调作用,如“我自说耍”。虽只限于 “去”、“着”、“来”等几个,却在《金瓶梅》反复出现,是人们交流的共同语言形式。一般而言,“去”与“来”作为动词应是带宾语的,而麻城人说话中,却常加在句尾,表示这动作、行为“将要进行时”和“已经完成时”。“着”是助词,本应用在状语之后,用以修饰或限制动词、形容词谓语,表示“正在进行时”。而麻城人却将它置于句尾,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时”。显然,这三字,尤其是“来”与“着”的特殊用法是麻城所独有的。

①春梅骂道:“你对那奴才说去(将要进行时),她不愤气做与我吃。这遭做的不好,叫她讨分晓!”

②张胜说:“小的曾禀过奶奶(用在句尾,表过去时),奶奶说且叫她去着(用在句尾,表正在进行时),小的才放他去了。”

③西门庆道:“小厮来家对我说来,我知道六姐恼我哩,我如今就。”

④西门庆道:“他真个(真的)说此话?”

⑤薛嫂道:“桂姐,且不要筛(酒)上来,等我和奶奶说了话着,刚才也吃了些甚么(表过去时)?”

⑥春梅叫丫头月桂灌薛嫂的酒)薛嫂道:“你且拿了点心(小食品),与我打个底儿着。”春梅道:“这老妈子,单管说谎。你才说吃了来,这回又说没打底儿(指进餐前吃少量食物)。”薛嫂道:“吃了她两个茶食,这咱(这时)还有哩?”月桂道:“薛妈妈,你且吃了这大钟酒,我拿点心与你吃。俺奶奶(怪罪、责备)我没用,要打我哩!”

7 姑子道:“我知道。等我替你老人家讨了符药来。”

⑧杨二风骂道:“我㒲你娘眼(毒骂)!我见你家甚么银子来?你来我屋里(我家里)放屁,吃我一顿好拳头!”

⑨周守备又问:“哪个惹着你?”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九、诗词押韵。

在麻城(黄冈)方言里“痕”“庚”韵不分,“铃”不读ling而读lin,即使是生活在麻城的现代人,也不大容易区分开来,这与北方人说官话大为不同。丘长孺既是是麻城人,自然难以改变说话吐音习惯,这读音习惯也自然铬印在他的作品《金瓶梅》中。下面列举数例《金瓶梅》中诗词韵文的韵脚,以证明《金瓶梅》与麻城的密切联系。

①利市花常头上带,喜筵饼锭袖中撑。

只有一件不堪处,半是成人半败人。

②爱物只图夫妻好,贪财常把丈人坑,

还有一件堪夸事,穿房入室弄乾坤。

③勾引蜂狂桃蕊绽,潜牵蝶乱柳腰新,

令人心地常相忆,莫学章台赠淡情。

④污吏脏官滥国刑,曾公判刷雪冤情,

虽然号令风霆肃,梦里输赢总未真。

⑤海棠花上莺梭急,绿竹阴中燕语倾,

闲来付与丹青手,一段春娇画不成。

⑥独步书斋睡未醒,空劳神女下巫云,

襄王自是无情绪,辜负朝朝暮暮情。

⑦赶到严州访玉人,人心难忖石头沉,

侯门一旦深如海,从此萧郎落陷坑。

⑧谁道人生运不通,吉凶祸福并肩行,

只因风月将身陷,未许人心直似针。

⑨为人切莫用欺心,举头三尺有神明,

若还作恶无报应,天下凶徒人食人。


还有“齐(qi)”“微(wei)”官话分属两韵,但在麻城人口音里是押韵的。有册刊于1606年的二十四幅《风流艳畅图》,第二十二幅图配有笑笑生《鱼游春水》词:

风流原无底,醉逞欢情情更美。

弱体难拘,一任东风摇曳。

翠攒眉黛远山颦,红褪鞋帮蓬瓣卸。

好似江心,鱼游春水。

以官话读,不押韵。用麻城方言读,却是押韵的。如“美”,麻城人念“mi”而不念“mei”,“曳”,念“yi”,而不念“yei”。《金瓶梅》中也写到过这类“春意二十四解本儿”,李瓶儿还和西门庆按图玩乐。从麻城人习惯yi yei合并的现象考察,这诗还真像是出自麻城人之手。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十、简语。

麻城人很喜欢将一物或一种行为用一字、一词概括表达出来,因为其意思众所周知,说起来方便。这种现象早被文学家冯梦龙注意到。冯梦龙曾于万历四十年(1612)和万历四十八年(1620)两次邀赴黄安、麻城讲授《春秋》,又在麻城写成《古今谭概》三十六卷。在这部书的《不韵部·宣水》条中记叙了这样一则笑话:“余寓麻城时,或呼金华酒为‘金酒’。余笑曰:‘然则贵县之狗,当呼麻狗矣!’坐客有脸麻者,相视一笑”【31】。可见称“金华酒”为“金酒”的只有麻城人。同时,也间接证明了《金瓶梅》与麻城的关系。下面列举的“纳”、“大”、“好些”等概括语,麻城人沿用至今,耳熟能详。①里“金莲道:‘你好汉,又早纳出一只来了。’”与“玉楼道:‘那只昨日就纳了,这一只又纳了好些了。’”这里的“纳”自然是指做女工“纳鞋”。“一只”是指“一只鞋底儿”。“纳了好些”指的是“纳”出鞋底的面积。如果不是麻城人还真有些搞懵了,而在麻城人听来,又十分清楚简明。②中,几个“这般大”“恁般大”的“大”,也是麻城沿用至今的方言。这“大”,实际是“大样”的简化,“样”即“所摆出的架子”,即指的是:性情高傲,不自量力地摆起架子来。

①金莲问玉楼:“你手里纳的是甚么鞋(纳鞋:用棉线自做鞋底)?”玉楼道:“是昨日你看我开的那双玄色段子鞋。”金莲道:“你好汉,又早纳出一只来了。”玉楼道:“那只昨日就纳了,这一只又纳了好些了。”

②春梅骂道:“你对那奴才说去,她不愤气做与我吃。这遭做的不好,叫她讨分晓!”这雪娥听见,千不合,万不合,悄悄说了一句:“姐姐几时这般大(指高傲,不自量地摆起谱来)了,就抖搂起人来!”不想兰花回到房里,告春梅说了。这春梅不听便罢,听了此言,顿时柳眉剔竖,星眼圆睁,咬碎银牙,通红了粉面,大叫:“与我采将那淫妇奴才来!”须臾,使了奶娘丫鬟三四个,顿时把雪娥拉到房中。春梅气狠狠的一手扯住她头发,把头上冠子跺了,骂道:“淫妇奴才,你怎的说‘几时这般大’?不是你西门庆家抬举的这般大!把买将你来伏侍我,你不愤气,教你做口子汤,不是精淡,就是苦咸。你倒还对着丫头说我几时恁般大起来,搂搜索落,我要你何用?”一面请(周)守备来。

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方言是研究作品作者与写作背景的“活化石”,因为作品本身呈现的是原生态,尤其是像《金瓶梅》这样的世情小说。然而,过于原生态,敢于说真话,是冒了杀头危险的。或是吸取了李贽冤死狱中的教训,《金瓶梅》作者丘长孺才署名“兰陵笑笑生”,隐身山野,晦迹林泉。或是乡音难改,或是刻意求真,《金瓶梅》中堆积的大量麻城方城方言还是透露了“天下第一奇书”的秘密。这一点,丘长孺又好像早有预建,或说是有意为之。他在《金瓶梅》第六十四回中特意借人物之口,说出了他采用麻城方言真实意图。那天,薛内相(太监)来吊李瓶儿,西门庆叫海盐戏子为内相唱曲儿,内相说还不如唱道情(流行麻城表演形式)唱的好听。温秀才在旁边笑说道:“老公公说话,太不近情了。居之齐则齐声,居之楚则楚声。老公公处于高堂广厦,岂无一动其心哉?”在这里,作者特别点到“齐声”和“楚声”,说出了文因事变的道理。他仿佛在说,我写《金瓶梅》用部分山东方言,是因为故事从《水浒》演绎来的缘故,而故事的真正发生地在“楚(麻城)”,所以,我不得不大量采用“楚声”。正是这句不经意的话,却给了后世一把解锁《金瓶梅》之迷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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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宏/麻城方言与《金瓶梅》例举(二)


★★作者简介★★

刘宏,男,1954年7月生。其散文代表作有《麻城赋》《清明吊李卓吾先生》《也说敦煌王道士》《苏轼过歧亭》《林则徐与麻城》《老娘的语言》《感悟龟山》《麻城与京剧》等。有文史研究论文《<金瓶梅>最早收藏者补证》发表于《文学遗产》,《<金瓶梅>作者丘长孺考辨》发表于《北京科技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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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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