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场长胡友山告诉笔者,“李兴旺是一个不用领导操心的人”,无论把他放在哪里,哪里的工作一定出色。伍家冲那地方该够偏僻、够艰苦吧,至今不能通电,几间破宿舍夏凉冬冷,我敢说城里人在那里住不上三天,可李兴旺“钉”在那里却不肯挪窝。一个大年三十夜,一只金钱豹蹲在兴旺宿舍门前不肯离去,后来还是兴旺高擎着燃烧的劈柴将它赶跑。一天,只身巡山的兴旺,与两头恶狼不期而遇。兴旺一惊,幸亏他巡山带着一根栗树棍,逃跑不是办法,兴旺一咬牙,抡起栗树棍狠揍,终于击中了一只恶狼的头部,恶狼嗥叫一声逃走了,兴旺才得以脱身。
李兴旺就是在这种险恶艰难的环境中,与豹狼豹子野猪作伴28个春秋,从未回老家过春节,平日也极少离开这里,只是在他牺牲前夕,场部组织老职工、模范去武汉观光,他才离开了两天。
胡友山告诉笔者,在西张店林场这个大家庭里,翻身农民李兴旺沐浴着党的阳光,思想进步十分显著,曾先后5次提出入党要求。可以说,李兴旺时时、事事、处处都发挥着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将全副身心献给了祖国的绿色事业。
李兴旺每天天刚蒙亮起床,除了一日三餐饭,其余时间几乎都是带狗上山,直到鸡叫头遍时到山顶鸣铳示警后才回家。倘有哪天外出未归未能鸣铳,附近的乡亲们就觉得生活中似乎缺少点什么。逢到上场部开会,他不走大路,而是顺着天不应——十五里沟 ——扬城山——袁家洼——桂家洼——茶洼这条山路沿山转。他虑及盗贼见他离去乘机偷树。散会后,他同样不走大路,巡山回家。
有人算了一笔账,他管辖着33里山林,就算每天巡山一次(实际上远不只此数),28年间,行程超过11万公里。
这里,应该特别提一下英雄的铳和狗。
跟其他护林员一样,兴旺总养着一只护林狗,现在养的是一条黑狗,一条狗要一人粮,在张子经、鲍明高任场长期间使用粮票,场部每月尚发20斤“狗粮”,1984年以后,粮食指标不那么紧张了,场里忘了发,“狗粮”无处报销,只有从兴旺那微薄工资中列支。再就是那支自制土铳,几乎每夜一铳,28个春秋,铳药铳子该要耗费多少?
如今,兴旺去了,这些事谁也难以说清,但青山可以作证。
说起来英雄是个地道的穷汉。
李兴旺穷到什么地步,您听了也许要咋舌。他一家三口人,除了爱人张红梅陪嫁的一只衣柜两个睡柜外,余下的是一张破桌三张破椅两副竹铺一副锅灶及替换衣服,“现代化装备”是花20元钱买来的一只半旧“山泉”牌收音机,一机三用:收听新闻节目以了解山外变化;收听天气预报便于巡山;代替钟表掌握时间。英雄遇难后,场领导让李兴旺一家从伍家冲搬到场部宿舍。搬家的民工望着那些破旧“家产”感慨地说:
“这些破烂家什扔了不好,搬来顶什么用,总共值不了八百元。”
英雄是穷在铳和狗上吗?
当然不尽是。
李兴旺家的“招待费”高得惊人,这是英雄成为穷汉的主要原因。
李兴旺本人不抽烟不喝酒,但他家里常年备有烟酒。不论是官是民,人生人熟,公干私干,只要进了李兴旺的家门,他一律盛情相待。他家养了一群蜜蜂,却从来未出售过蜂蜜,主要用于待客。客人进门,一般都要割肉买酒,倘哪一天天晚了,割肉不便,就以油炸食品相待。有人算了一笔账:待客烟每月1-2条,茶叶2斤,粮食30斤,加上肉、油、蔬菜副食品,少说相当一个半人的生活费。
李兴旺最同情无依无靠,来林场打工的老人。隔三差五,必将这类老人接到家中打牙祭,老人生病,则为其延医抓药,伺汤送饭。一位受到李兴旺照顾的河南省孤身老人曾感叹地对人说:
“兴旺这人太好了,他比亲骨肉还亲,我死了也不会忘记他这个小老弟。”
李兴旺不会想到,他的这种古道热肠对那些良知未泯的盗树者所起的感化作用。一位村民深有感慨地对人说:
“李队长这样待人,若还偷他管的树木,实在没有良心。”
附近有个姓张的村民,曾偷过林场的树,后来在李兴旺的感化下改邪归正,反过来帮李兴旺看管山林。我们采访时,这位村民深情地对我说:
“我们垸里的人都敬重兴旺,大家都说兴旺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共产党。”
说实话,李兴旺如此盛情待客,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实在是勉为其难。我国农工、林工工资一向偏低,兴旺进场时月工资16.6元,经过23元、35元、50多元,到他殉难时才增至113元。以如此微薄收入养家糊口盛情待客,兴旺不穷才是怪事。
我们从李兴旺这些日常生活琐事中,不难看到他那颗金子般的心。
西张店林场干部下队用餐立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哪家吃饭(一般都在队长家吃饭),付一张用餐证,这张餐证自己掏5角,场部贴5角,月尾到场财务科结账。
热情好客的李兴旺未当队长时,逢到场干部下队公干用餐,他必炒几样菜送到队长餐桌上去。后来当了队长,更是倾其所有,盛情相待。饭后,场干部若给他用餐证,他就像蒙受耻辱般发火拒收,结果是弄得场部“廉政措施”名存实亡。
我们采访时,张光文副场长拿出两种“行不通”的用餐证叫苦不迭。
我们问张副场长:
“李兴旺在这方面的开支,你们想过办法没有?”
张副场长苦笑着回答说:
“怎么没有想办法啊,可李兴旺认死理,毫不通融。”
接下来,张副场长举了一个例子。
“我们场每年都要疏林,疏林枝条可以当柴卖。场领导考虑到李兴旺的实际情况,几次要他变卖枝条以兹弥补,无奈他拒不执行。那是1992年冬天,伍家冲队砍下近万斤遭松毛虫危害的病树,我找到李兴旺,说:‘老李,这批病树估计可卖300多块钱,你卖掉后不用交场,留作队里做招待费吧。’李兴旺当时笑了笑,没有回答。后来,得知这批病树卖得392元,可他却如数交到了场财务科。交财务科我们不知道,是他牺牲后清理伍家冲队的财务情况才发觉的。李兴旺就是这种人,你拿他毫无办法。”
近几年来,无孔不入的“金钱拜物教”也侵入林区这块“世外桃源”,个别护林员利用看管山林之便,与人合伙盗卖树木发了横财。一位与李兴旺来往密切、经营木材的生意人,私下对李兴旺说:
“兴旺,我看你家这么困难,如今市场搞活了,我们合伙外销一车树,只要你睁只眼闭只眼,你净得200元,么样?”
李兴旺自然明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意味着什么,顾不得多年的交情,铁青着脸说:
“我不能干这种昧良心的事!”
说罢,丢下那人巡山去了。
倘说李兴旺身在宝山不懂生财之道,我们无法替他申辩,而只能是发自内心的崇敬。可以说,李兴旺伸手就有上好的木料,若信手拈来,做几样家俱,打两副床板,情在理中,天经地义。可他硬是寸木不沾。他一家睡的是远年的竹铺,上初中的女儿几次要求父亲替她打一张写字桌,兴旺总是说:
“现在没钱,以后再说吧。”
老场长胡友山看不过眼,这天特地来到李兴旺家,动员他多少打几样家俱。李兴旺心里感谢老场长的好意,却以开玩笑的方式和老场长绕弯子:
“老场长,林区工人艰苦朴素不好吗?”
“莫胡扯!”老场长沉下脸:“睡要睡个润贴吧。”
李兴旺继续开玩笑说:
“你们领导一贯号召‘先治坡,后治窝’,么样变了卦?”
胡场长瞪了李兴旺一眼,说:
“还在胡扯,先给我打两张床头凳!”
李兴旺看看没办法再绕弯子了,这才说出实话:
“老场长,我哪有闲钱补破锅啊。”
老场长感慨万千,沉默不语,心想你李兴旺再穷,总不至于出不起几个木工钱吧?砍一颗杉树做两副床头凳,领导会追究你这样的好同志的责任吗?但老场长却不能把心里话说出口,一来违背原则,二来会亵渎李兴旺的感情。
英雄殉难后,我们采访来到他的家。他爱人张红梅极度悲伤,卧病在床,但听到来客声后,还是披衣而起,却是半晌不能下床。原来是年久失修的竹铺多处断裂,张红梅须得小心翼翼避开断裂处而拖延了时刻。看着这副破旧竹铺,我们忍不住一阵心酸:李兴旺同志,你太过份了,倘若你收下用餐证,或者稍稍节省一点待客开支,打两副床板,你爱人下床何至如此艰难!兴旺同志,你不该如此苛待自己和家人啊!
★★作者简介★★
金仕善,男,1942年出生于湖北麻城,国家二级编剧。先后发表了长、中、短篇小说、戏剧剧本、话剧剧本、广播剧、剧论、纪实文学、散文诗歌等多种体裁的文学作品百余篇(部),结集出版了系列短篇小说《古巷》,中篇小说《哦,绿卡》,长篇小说《词坛女杰李清照》,纪实文学《纯粹的人》《青山作证》,戏剧故事集《真假状元》,自传体纪实文学《我这大半生》等七部文学著作,并出版了四卷本《金仕善文集》。作品多次获奖。参与审定编辑了四卷本《麻城文选》,主编了六卷本《当代麻城籍作家作品选》、七卷本《麻城文化丛书》及《传立文化》杂志,编著共约700万字。生平事迹收入《湖北作家传略》《中国戏剧家词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七部辞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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