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 《金瓶梅》作者新证例举

《金瓶梅》作者新证例举

文/刘 宏

今年6月17日人民日报网络版发表《湖北麻城新近发现<金瓶梅>作者与故事人物原型新证》后，引起了社会广泛关注。因笔者研究《金瓶梅》作者多年，有论文《<金瓶梅>作者丘长孺考辨》发表于《北京科技大学学报》2016年第6期。最近，又从《丘氏宗谱》和历史文献中发现了几篇诗文，在这里奉献给关心文学史的朋友们。囿于篇幅，只作概要说明，以证据说话，摆出事实，供有志者进一步深入研究。

一

《金瓶梅》卷首有《行香子•四季词》：

1.阆苑瀛洲，金谷陵楼。算不如茅舍清幽。野花绣地，莫也风流。也宜春，也宜夏，也宜秋。酒熟堪酳，客至须留。更无荣无辱无忧。退闲一步，着什来由。但倦时眠，渴时饮，醉时讴。

2.短短横墙，矮矮疏窗。忔楂儿小小池塘。高低叠峰，绿水边傍。也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日用家常，竹几藤床。靠眼前水色山光。客来无酒，清话何妨。但细烹茶，热烘盏，浅浇汤。

3.水竹之居，吾爱吾庐。石磷磷床砌阶除。轩窗随意，小巧规模。却也清幽，也潇洒，也宽舒。懒散无拘，此等何如？倚阑干临水观鱼。风花雪月，赢得工夫。好炷心香，说些话，读些书。

4.净扫尘埃，惜耳苍苔。任门前红叶铺阶。也堪图画，还也奇哉。有数株松，数竿竹，数枝梅。花木栽培，取次教开。明朝事天自安排，知他富贵几时来。且优游，且随分，且开怀。

这四首词，不见于官家刊物，唯载于明末文人王兆云的《湖海搜奇》。

它没有注明作者是谁，但其搜集者王兆云是麻城人。王兆云，字元祯，麻城人，万历三十七年己酉（1609）举人。他与丘长孺同乡同时代。丘长孺，字坦之，号长孺，齐云子，万历三十八年丙午武科会魁，后迁海州参将。明代文人善填“行香子”者不多，而丘长孺独爱。现存于《邱氏宗谱•渡辽集》的十五首诗词中，竟有七首是“行香子”：

1.雪满天山，冰结祁连，帅貔貅出塞巡边。朔风胡雪，分外酸寒。看面皮皱，耳垂裂，马蹄穿。 离庭扫穴，暗想当年，鹅鸭池边莫浪喧。与吾士卒，共苦同甘。且辽胡原，迁胡迹，近胡天。

2.行过前山，邱壑勾连。见数间茅屋溪边。檐深茅厚，冬不知寒。更雪难摧，风难入，雀难穿。 杖藜再至，知是何年，仙境人生几笑喧？莫嫌孤寂，莫慕肥甘。似隙中驹，石中火，镜中天。

3.万叠深山，曲径云连。纸灯儿高挂楼边。解鞍沽酒，且避严寒。叹敝乡遥，敝帚敝、敝裘穿。 穷边久戍，屈指三年，得笑喧时且笑喧。梅花清，楚竹叶香甘，是那生事，那年梦，那重天。

4.万里关山，到处流连，得悬泉高挂岩边，提来腹痛，说也心寒。剩破家业，破床席，破楼穿。 山林终老，且度余年。但愿家人莫闹喧，勤劳家计，吃苦辞甘，但乐陶然，乐自在，乐尧天。

5.四面云山，断续环连。镇三年困守穷边。异乡寂寞，锦被生寒。望玉门关，肠欲断，眼将穿。 番王消灭，不识何年。偃旗息鼓绝华喧，不杀酋叛，余心不甘！叹井边泉，云边月，涧边天。

6.何日还山，友鲁仲连。暂辞了鸭绿江边。家非豪石，只是贫寒。且盼玉人，望归期似箭穿。 少壮离乡，老至衰年，课耕课读绝华喧。久疏视膳，少奉旨甘，更不由人，不怨命，不呼天。

7.万丈高山，曲折云连，瀑布儿悬挂岩边。策穷峰顶，洞口潭寒。有藻鱼游，舞松鹤，柳莺穿。 月明如昼，夜永如年。独宿孤鸦夜半喧。山楂板栗，味美香甘。胜兜率宫，弥勒院，雁摩天。

二

丘长孺病逝于天启五年乙丑（1625年）八月，享年61岁。依常理，乡间一老者去世，十分平常，不会引起社会太大关注，不会激起波澜。然而，丘长孺的死却让士林震动，仿佛是社会大事件。家人、乡邻、友朋、俊彦巨硕无不痛悼大悲，俨然江河呜咽，星斗昏沉。有《丘氏宗谱》中留存的《某大司徒合门祭丘长孺先生文》为证。

呜呼！长孺卒,而哭之者声相续也。析而听之，有天下人之哭，有国人之哭，有乡人之哭，有家人之哭,而其中有老稚少长祖孙兄弟叔侄相扶而哭者，则某阖门人哭也！

其山水无主，风月无朋，花鸟无伴，泉石无宾，楼阁台榭无知己，石碣名牍无品题，邮亭酒肆紫塞黄沙向阳宿草无不悲歌击节；走马射雀挂剑停车之事尽难再见，此天下人之哭也！

其衣冠削色，裘马含悲，貂蝉生怨，粉黛添愁，羽流缁衣如有所失,檀板笙簧哑然无韵,高阳停杯而罢饮，风雅焚砚而废吟,草圣临池，写生绘景持弧挟弹之客，及蹴踘楸枰，侏儒优孟滑稽诙谐之士，皆敛息而无心于人世者，此国人之哭也！

其社肉无与分，蜡饮无与狂，虞芮之讼无与消，王谢之盟无与订，张耳陈余之事无与感慨，王阳贡禹之翼无与踊跃，秋水野航，柴门月色无与送迎；焚香煮茗，烧烛检书，紫蟹黄鸡玉版毳饮无与共笑而商量，此乡人之哭也！

其蚁国荣华酸辛太守，鹿场消索望断征人，弓冶废而箕裘绝，黄口继而班髩哀，有书付与外甥，有宾托之甥馆，燕子楼头伤夜雨，狐狸冢上怕清明,未亡人叹暮景之无成，厮养卒叹终身之谁属，此家人之哭也！

我为壮夫，君方少年；君为壮夫，我先白首。两儿子辈或联辘而并辔，或问柳而寻花，或同作远宦在天涯，或共伤时事于井里，或韦弦而相济，或胶膝以相投，丝萝瓜葛绿竹青松，以至诸孙之龆龀群童竹马青衿，君亦与之嬉游歌叹，出入相从。总之，彻表达衷，肌肤肺肠无一不具真切，自幼至老，荣悴升沉无一日不亲爱。似君者，何可多得？而某之祖孙父子兄弟叔侄安能再有此友哉！阖门眼泪倾入酒浆，迎风一奠洒向君傍。

三

丘长孺去世后，其妻刘孺人写了一篇《荐夫长孺先生文》，情真意切，字字如泪，句句含悲，念之肠断，几不忍读。对其夫平生作了概括描述和评价。知夫莫如妻，其言词当是肺腑之言、准确可信。丘长孺虽风流命世，放浪不羁，其妻对他却评价极高，仿若国中柱石，海内斗山。这篇荐文不但是悼念逝者的，同时也是念给生者听的，须为亲朋好友无异议才行，否则不会存留后世，而刻于《丘氏宗谱》，想必有其深意。所以，《荐夫长孺先生文》是研究丘长孺生平事迹难得的历史文献。

痛念吾夫，风流命世，儒雅超群，业缵箕裘，名高祖祢。梦回蕉鹿，叹十一年戎马功名；技擅雕龙，留千百载文章声价。濡毫伸纸，与祝枝山文征明齐芳；选妓征歌，在梁伯龙汤义仍让美。碧水丹山供泛宅，越棹吴航；淡烟浅草事征车，燕云朔雪。我公不事生人业，如何岂同儿女情！自青髩朱颜，平安两字封鸿雁；迨庞眉皓首，宁馨百子虑螽斯。虽曰嘒彼小星，无奈穷于大数。方拟膏肓泉石，鹿门道士共逍遥；讵意惨淡帘栊，鸾镜台前先断绝。往昔羁留异国，终想归期；纵使愁叹空闺，还凭远信。于今莫卜金钱，杳杳冥冥知何处；从此体招彤管，酸酸楚楚寄谁人！

丘长孺妻刘孺人何许人也？原来，她就是《金瓶梅》最早收藏刘承禧的亲妹妹。记载刘承禧收藏《金瓶梅》的史实，最早出现在万历年间著名学者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五《词曲•金瓶梅》中：

“袁中郎《觞政》以《金瓶梅》配《水浒传》为外典，予恨未得见。丙午，遇中郎京邸，问：曾有全帙否？曰：“第睹数卷，甚奇快。今惟麻城刘涎白承禧家有全本，盖从其妻家徐文贞录得者。”

明代大文学家冯梦龙《情史•丘长孺》中对丘长孺与刘承禧的关系作了更清楚的说明：

“丘长孺，名坦，楚麻城世家子。性喜豪华，尤工诗字。其姊丈刘金吾（承禧），亦崇、恺之亚也……中夜，十郎讯及长孺。刘曰：“吾妹婿也……长孺夫人，即金吾娣，亦有文。所著有《集古诗》及《花园牌谱》行于世。”

可见，刘承禧无疑是丘长孺的亲妹夫，丘长孺又是刘承禧的亲妹夫。原来，丘、刘两家是俗称的所谓“鸳鸯亲”，也就是说，丘长孺也是个地地道道的“金吾戚里”。在所有抄藏者中刘承禧是离《金瓶梅》作者丘长孺最近的一个，他“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作者简介★★

刘宏，男，1954年7月生。其散文代表作有《麻城赋》《清明吊李卓吾先生》《也说敦煌王道士》《苏轼过歧亭》《林则徐与麻城》《老娘的语言》《感悟龟山》《麻城与京剧》等。有文史研究论文《<金瓶梅>最早收藏者补证》发表于《文学遗产》，《<金瓶梅>作者丘长孺考辨》发表于《北京科技大学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