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纳的千层底

#一起来做传承人#

“这两双鞋也算给你的嫁妆吧！”十几年前，当我嫁人时，母亲从鞋柜里拿出她亲手纳的两双“千层底”布鞋交到我手里。

“以后我也就不做鞋了，给你爸和我自己攒了十几双布鞋，足够穿了，现在你们也都不需要了。”母亲悠悠的说道。

我看了看鞋柜里的还有我手里的布鞋，心里感叹一声:母亲终于结束了她多半辈子与“千层底”布鞋为伴的生涯。而又有些失落:她的三个女儿即使从小穿着她纳的“千层底”布鞋长大，也无一继承她的手艺。

我不知母亲多半辈子纳了多少双千层底，在娘家时，姥姥多病，大姨早嫁，她从少女时代起，就开始为兄弟姐妹和父母做鞋。

结婚后更甚，男人下地干活更费鞋，还有三个孩子从蹒跚学步再到她曾经的少女时代，都是一直穿着她做的鞋长大。

母亲心细且手巧，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买花布。我们的布鞋鞋面，有些都是她去裁缝家里淘来的下角料。

我还记得上小学时，母亲给做了一双红条绒跨带小布鞋，让同学们羡慕不已:呀，你妈妈手真巧，真好看！

“你们都命好，赶在了新社会，像我和你们这么大时，就开始学纳鞋底，纺线……”我们惊呼:母亲怀梦的少女时代，没有电视机，没有磁带唱片，也没有同窗之间嬉笑打闹的快乐，只有数不清的各种劳动，纳鞋底也成为她的少女记忆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小时候，一到冬天，地里的活全部收拾利索后。母亲就开始为全家人盘算着身上穿的棉袄棉裤与一年四季脚下穿着的布鞋。

母亲翻箱倒柜开始找纳鞋底的原料，有我们穿旧穿小的衣服，还有洗了很多遍实在不能要的被子，褥单子，所有东西必须是纯棉的。

在炕头上放上大面板的背面，把这些布料裁剪成一块一块、不同形状，她忙时，我们也不能闲着，要么帮她剪布料，要么被母亲指派着去熬一大锅惆惆的玉米面粥。熬好的玉米面粥盛到盆子里，放到面板旁边。

所有的原材料准备齐全，母亲把布料平铺到面板上，每铺一层布料，抹一层玉米面粥，铺一层再抹一层，如此下去，需要六七层。当母亲觉得它们厚度差不多时，这个大袼褙拿起来，因为有点沉，还不好拿，需要我们一起一人拿一边，把它糊在外面院子里红砖墙上。

门前墙上有了别一样的风景，一边一个长方形的“大袼褙”，好像过年时贴在两边的对联，只不过上面既没有字，也比对联长宽很多。

等过了几日，经过日晒，“大袼褙”晒干了，从墙上揭下来，拿到屋里，母亲拿出夹在书本里的“鞋样子”，那个“毛主席语录”夹着我们全家老小的鞋样子，开始裁剪，一般“千层底”需要四五层。

裁剪好，每个鞋板都需要用白布包一层边，最底下一层鞋底都要包上白布，这一切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

“纳鞋底”的白线不是买的，也是母亲用自己家纺车纺的。地里的棉花弹成棉絮，撮成一条条，再纺成一根根细棉线，最后搓成结实耐用的棉绳。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才进行到最重要的程序——纳鞋底。母亲左手拿着鞋底，右手戴着顶针，拿锥子使劲在鞋底扎一个眼，然后再捉针拿线穿过，最后还要使劲勒一下，防止鞋底松，不结实。

针脚要密实，一圈圈在鞋底规则有序。我曾经问母亲:“鞋底干嘛纳得也这么周正，在脚底下又没人看见？难道让土地爷爷看吗？”

“没人看见就糊弄自己吗？如果不用心，你们穿上新鞋子，没几天鞋底裂开，是不是还要重新做，一次就要把它做好！”母亲语气坚定的说道。

是啊，小时候的鞋除非自己穿小了，大脚趾拱破了鞋面，鞋底几乎没有穿烂过。姐姐们穿小了我继续穿，我的送给表弟表妹穿。

时光慢慢流淌，等到我们长大成人，到了二十一世纪，越来越多工业做的鞋子流行于大街小巷，旅游鞋、球鞋、皮鞋在农村集市上也日益增多，它们替代了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

母亲也很高兴:机器做的鞋也挺好啊，啥样的都有，我也不用给你们做鞋了，冬天可以享享清福了。

小时候，常在耳边回响的“嗡嗡嗡”纺车高高挂在工具房顶，母亲的鞋样子、顶针、锥子也不知去了哪里，剩下的只有手里这两双布鞋。

一双是春秋两季穿的方口布鞋，一双是夏天穿的跨带布鞋。

前不久，收拾屋子，在一个角落里又看见了它们，老公说:这鞋你早就不穿了，也早不时兴了，扔了吧！

心疼的我把它们抢过来，把它们刷的干干净净，手里摩挲着鞋底密密的针脚，就像母亲告诉我的人生道理——做人要像这千层底针脚一样，周周正正，不歪不斜，才能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走的更远。

我传承不了母亲做鞋的技术，我唯能够传承的是她的精神!

二十一世纪新时代的发展，很多手工业已经逐渐离开人们的视野，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年代，很多劳作都要依赖一双勤劳的大手，而现如今，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任何你所需要的东西。

“千层底”布鞋离我们远去，现在的我们脚底下踩着各种各样的鞋子，然而却缺少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

也许正如多年以前，一首流行歌曲《中国娃》中唱道: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呀，站的稳哪走的正踏踏实实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