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爱情树

人生有时奇妙的无法理喻。比如一个人，一棵树，一座小小的石桥，甚至是一本书，明明只是人生旅途中一次偶然的相遇，却让人心旗摇曳，深刻的印象，不但随着时间的增加没有淡化，反而顽固地在心田生长起来，随着日月越来越壮观，显著起来，最后竟像身体的一块骨头，或者一个器官与身体融为一体不可分割了。
　　 想想古人造“脑海”“心田”词语，估计也是必有同感。今人一句“脑子进水”也是深有体会。有的人在医院一检查，就被查出个脑积水。都说明脑海里肯定有水。按此推理，心里肯定有田。如此想来，那人，那树，那桥，那书长在心里也就不足为怪了。
　　 比如去年这个时间，我去贺兰山北部归德沟徒步时，看到德两棵树——就这样长在心里。我给他们拍了照片，并起名叫做爱情树回来才知道人们叫做“夫妻树”。其实他们平凡的就根本没有引起同伴的注意，人们的脚步丝毫没有因它们而减缓，它们和山沟里的树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我们看外国人的脸一样，感觉所有的面孔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山沟底南边有许多零零散散不知道名字的树，最高的有十几米，最矮的也有一米多，粗细不一。这两棵树高的大约十二三米，小的矮四分之一，树干有足球那么粗，扭曲、粗糙而沧桑，两棵树最近处相距四五十公分，最远处不到一米。在整个树丛中不高也不低，也没特别之处。走近时却发现这两棵树虽独立而居，但树冠和根系纠结在一起，已分不清彼此了。树冠也比旁边的树大了许多，枝桠交错，相扶相搀，真正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是两个独立而又融为一体的生命，缠缠绵绵，让人联想到夏天一树风中摇曳的绿叶，宛如西北风在诵读情诗一般，那是怎样的景致啊？我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感动所擒获。远远望去，密集的灰色枝桠越过远处的山头漫进天空，仿佛湛蓝的天空的血管一般，发达而清晰。回首，你却发现它们站在河床最近的地方，好像给这片树林放哨打探洪水的情形的似的，又仿佛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来自远处的寒风，怕冻坏了其它的同伴。它们树干的底部一部分根裸露在地面上，看到见盘根错节，情深意切。根的末端又从不远处扎进了大地。就像使劲的手指深深的插进地里，不让己的身体被暴虐的山洪和大风中拉走。或许，我想多了，那裸露的无言的根，仅仅是它们对生存的土地深深的眷恋。
　　 再看看贺兰山吧。
　　 雄伟的贺兰山因为抵挡千万年腾格里沙漠的入侵，耗干了它身上太多的水分，和水分里涵养的力量。它正直而粗狂，达观而暴烈，坚强而自信。但疲惫是它缺少了一份水一样的母性的温情。山里的所有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自一出生，就像个缺少母爱的孩子，各自凭借生命里遗传的坚强基因，顽强的生存下来。这来之不易的生活，贫寒中孕育着感动，荒凉处成就着诗意的故事，每一个生命仿佛都在演绎着一场绝美的生命之剧。
　　 那两棵树是自爱一般爱对方的一种爱。在肆虐的山洪中，它们同生共死；在炙热的干旱里，它们享受着因为无私和坦荡的快乐和幸福，看他们一眼，谁都能感到那是无需誓言就能与天地齐寿的爱情。那是一种自然的发自生命生命深处的爱：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生而生，为对方繁华而繁华。它们没有自己，只有彼此的补给和完善，也在这补给和完善中，成就着自己。
　　 这就是贺兰山深处两棵树的爱情故事。
　　 一方水土养活一方人。现实里，同样在贺兰山下，我见过梅和强同样拥有着这样令人感动的爱情。
　　 九七年，梅所在的工厂倒闭以后，一直在家带孩子，强所在厂子效益也不行，八个月不发工资。家里就靠梅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钱过日子。有一个月离强发工资还有一个礼拜，家里只剩下2块钱，梅带着四岁的女儿出去买菜，孩子看见用酸枣做的糖葫芦，嚷着要吃，她给买了一串。孩子对她说：“妈妈我还没吃过这么小的糖葫芦。”对孩子的愧疚让梅哭了一路。因为她没钱给女儿买两毛钱一串大一点的糖葫芦，日子的拮据让她在讨价还价中只能买到一毛钱的糖葫芦。梅从骨子里感到现实生活中透心的寒意。
　　 如果说贫穷能点燃人性里面对未来最旺盛的斗志，能冶炼出人性里面对未来最强硬的意志，能提炼出人性里义无反顾的决绝。从那一天起，这一切梅都有了。
　　 冬天的风是寒冷而凛冽的。梅告诉强也要打工挣钱，养家糊口。除了对视的目光里湿漉漉无声的隐忍，梅和强没有鼓励，也没有打击，甚至也没有安慰的语言，心照不宣的理解里，除了无奈，还有一搏的勇气和信念。
　　 她家在贺兰山下，离城区还有十几公里的路长。他们开始了新生活艰难的远征。
　　 从此，三十岁的强学会了做饭，收拾家务。梅带着四岁的孩子早出晚归，每天往返与十几公里的市区。几年来没在饭馆打杂，机关打扫卫生，冷库搬运，几乎干遍了所有能干的体力活。日子匆匆过了，但一些记忆也在心底疯长着——她忘不了做搬运工的那几年，两天一双手套，有时为了搬箱方便，索性就赤手上阵，一天200箱打包码好的任务完成，人几乎都瘫痪了。手不但黑，手掌就像粗糙的砂纸，在人面前从不敢伸出手来……作为女人，谁没有女人爱美的天性，可这天性里融合了过多的羞怯，但那绝不是自卑；做为男人，强有男人对家庭的应尽责任，可这责任里勾兑着无尽的疼痛，但那也绝不是认可。它们就是大山深处我见过的两棵树。贫瘠荒芜条件恶劣的境地里，无怨无悔的、甚至快乐的维护着自己日渐好转的光阴。
　　 没有语言能准确表达两颗真正心心相印的心灵里，酿造的是怎样幸福的味道，没有文字能细致描述出两个真正相亲相爱的人的生命里，荡漾的是日子怎样欢快的乐章。我只知道几年后，梅和强的女儿，上学的时间穿着和别的小孩一样鲜艳美丽的花裙子，和同学们像蝴蝶一样成了快乐的舞者。我也知道强的单位这几年也早已摆脱了困境，而且还被提拔到一个部门当了领导。而梅呢，正应了那句好人好报的老话,踏实认真聪慧不怕苦的她，自己开了一个鲜花店，生意也是出奇的好。
　　 “我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为何会常常流泪？” 看到鲍尔吉原野《让高贵与高贵相遇》这句话，才知道真正的高贵不是出身，不是权势，更不是金钱，她是人们心中最真最善最美的情感。
　　 一个心从高贵的人又怎能不幸福呢！
　　 犹如两棵树所没有长在名山大川，不是名贵的品种，在大山深处照样令人感动，让人遐想。也如平凡的不能再平凡，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梅和强，让人因感动而唏嘘。
　　 所有的感动都来自于一颗高贵的心灵。一个拥有高贵心灵的人不管清贫与富有，成功与失败，生活中都必定拥有着一份别人无法企及的精致优美和丰富厚实。
　　 不管怎样，日子的利刃把往事按每天二十四小时的长度，像剁柴火劈得整整齐齐，把一周绑成一小把，一月捆成一大捆，一年码成一大摞，年年的往事堆积得越多越高，留给我们的时光就却越少。仿佛生命就是场交易：今天如那繁华喧嚣的卖场，明天是支付的货币，昨天都是购买所得的货物一样。
　　 在这个价值观泛滥，人人趋利浮躁的时代，或许保持一份宁静，一份纯净，一份高贵，在我们的生命遇到最为寒冷的冬天，两颗心也能像击石取火一般，点燃生命之火相互取暖，为心灵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