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深处自然浓

晚饭后姊妹几个一块散步,妹妹说:“四年前二姨学日语时,已是八十三岁的老人了,现在已能背好多日本古诗呢。”当时,我惊诧的表情不亚于听到汶川大地震,更让我吃惊的是妹妹说二姨学日语的目的,竟是为了和在日本的小外孙沟通。妹妹不解,二姨的小外孙才三岁啊,啥也不懂,等长大了,说不定二姨早不在了。片刻之后,这情景像水流一样漫过我的全身,因感动有了酥软、微晕的沉醉。我想起有一次去二姨家,看到她用宣纸写着日本猿丸大夫的一首《深山红叶》,原来二姨不是喜欢诗,而是爱鸟及屋,想小外孙呢。
   二姨十几岁就离开宁夏随二姨夫先去了北京,后定居天津南开大学,七六年回过老家海原一次后,几十年再没回来。我知道二姨对亲情的思念之水,早已像大海一样蓄满了她的内心世界。表兄在北京工作,两个表姐,大表姐在唐山教书,二表姐一家定居日本。八七年二姨夫去世之后,十几年来二姨始终孤身一人,生活起居都靠自己,由于膝关节严重变形,行动不方便,生活用品都是大表姐或女儿在周末抽空办好,放在冰箱。她老人家自己做着吃。我不知二姨是怎样在一间空落落的房子里,孤独地回忆着自己的一生,怎样盘点和整理自己的沧桑岁月,但我知道二姨通过对小外孙的爱,释放着那大海一样久蓄在胸中的饱满的情感。
   母亲是二姨最小的妹妹,每逢佳节来临之际,母亲不让我们姊妹代劳,总会亲自给二姨打电话问候,说起来没完没了,七十多岁的妹妹给八十多岁的姐姐打电话,事无巨细、关切和思念,浓烈而绵长。远离亲人的处境,二姨更愿意倾听老家姊妹和亲人的点点滴滴,大多时间都是彼此说完家里情况,加些嘱咐,就是母亲细致的给二姨说着姊妹的近况。那情景,不由人从心灵深处对苍老产生悲悯,对人生敬畏和珍惜起来。
   亲情是天生的看不见的血液的河流,思念处起涟漪,相思处有波涛。这条血液的河流里,夜晚看得见星星一样心,白天望得见河边垂柳一样的丝丝牵挂。常言道:“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人的疼痛,牵动着许多人的神经,一个人的欢笑,灿烂着许多人的心界。血浓于水,人性中因有这份血性而高贵。
   但这份高贵是上天赐予人的高贵,像呼吸一样从生就伴随着每一个生命,感知人生的美好,困惑,幸福,甚至苦难,这看似无偿的馈赠,却有着自然的因果佛理。
   二姨一直以娘家族人的团结,友爱,互助,且乐善好施为荣。人们常常讲起七六年大家接二姨在回老家的山路上,母亲突然晕车呕吐,在大家还没来得及找上塑料袋时,一向以干净出名的二姨,双手接住了母亲的呕吐物,令当时同去的亲戚为姊妹的情谊感叹不已。因为那不是人能装出来的,而是很自然的不加思考的自觉行为。
   人的情深至浓,在心的容器里,是由时间和细节酿制而成的。浸泡着共同的日月和雨雪,发酵着共同的心酸和欢乐。
   二姨疼人。说母亲刚学会爬时,从土炕上掉到了地下,在院子里干活的二姨听到母亲的哭声,慌忙跑去看,没注意踢到了放在地上的暖瓶,当把母亲和大人安顿好时,大人发现二姨的脚面上被开水烫出了许多的水泡。大人照顾她时,她却哭着说:“看我妹妹,看我妹妹,把我妹妹摔坏了。”
   人都说二姨顾群。虽然我见得少,但许许多多来自亲人的言说证实了二姨无私的博爱。上善若水,二姨一如上善之水。
   二姐去天津给我带了一幅二姨的《深山红叶》,是用隶书写的,整而不呆、厚而不满。疏密变化有致,收放得体,庄重而洒脱。我电话里对二姨说:“心为砚台,情为墨,日子成章,字作证。好!”
   二姨笑纳。
   今天,我才感到“深山红叶遍地飘,足踏红叶路迢迢。闻道鹿鸣声哀苦,悲戚风寒秋气高”,这哪里是二姨在欣赏猿丸大夫看到深山里满地的红叶,听到山中野鹿凄凉的哀鸣,悲从心起倍感秋寒逼人,抒发自己心中的无限忧伤?我分明听见那是二姨用蒙古族腹语一般的声音,表达自己无法承载的孤独情感,述说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的起起伏伏,就象在深山秋野散乱红叶中寻路一样,寒气逼人,而前路茫茫,忧心满腹,力不从心,不知所从的老年寂寥和困惑心境。
   我知道二姨的腿脚不方便,无法走出那生活的空间,但她的思想早已穿过那片带有寒意的秋林里,沿着情感的道路和亲人们一起快乐的远行了。
   二姨已走得很远,甚至我们跟不上她的思路,比如学习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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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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