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故事:晚景凄凉的二爹

乡土故事:晚景凄凉的二爹

乡土故事:晚景凄凉的二爹

文:柏林

二爹是我父亲的二哥,今年也有60多岁了。我父亲兄弟姊妹10个,六女四男,我父亲排行老九。

二爹是父辈中唯一一个在城里工作的人,按照那个时候的说法是城里人,吃皇粮的。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好像我父亲每次提到二爹的时候,总是有一丝自豪在脸上。每年家里梨子、苹果、玉米什么下来(方言,意思是成熟)的时节,父亲都要大包小包地送些给二爹。每年新麦收了的时候,都要送几袋面粉给二爹,父亲说,这是新麦,筋道好,给你二爹他们尝尝鲜。二爹回馈我们的,往往都是一些他们家不穿了的旧衣服,虽然是旧衣服,但对于只有过年才能穿新衣服的我来说,这已经是恩惠了。

二爹当时是在市里面的糖厂工作。我家那边地处西北,不产甘蔗,轧糖用的是甜菜,俗称糖萝卜。二爹的工作就是负责采购糖萝卜。这是个吃香的工作,听父亲说,二爹走到哪里收糖萝卜,那里的人都是提着鸡鸭赶着送礼给他。听到有肉吃,我禁不住偷偷流口水,幻想着二爹能啥时候把那些吃不完的鸡鸭拎点来给我们。

二爹家住在城里,一年也来不了老家几趟,甚至三四年都不会来一趟。有时候清明上坟、祭祖都不见他的人影。父亲说二爹很忙,他来不了的我们替他就好了。

二爹找了个媳妇是河北石家庄人,我叫她二妈。二妈说着河北话,带着很浓重的河北口音,我几乎听不懂她说话。记忆里她来我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来也是不苟言笑,成天阴着一张脸。二妈的工作是摆摊修表,在上世纪90年代每天可以挣到20到30块钱,一个月也有好几百块钱,在那个一颗水果糖只要1分钱,一个鸡蛋2毛钱的年代,在农村人眼里俨然小康家庭了。二妈对我们这些农村的亲戚谈不上多热情也谈不上多冷漠,她本来就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可能也就无从谈起亲切感吧。现在看来,她也只不过是万千城市百姓中平凡的一个人而已,每天重复着修表、做饭的生活,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我小学二年级那年暑假,二爹来我家说是看看,照例带了许多旧衣服,父亲母亲自然是千恩万谢的,赶忙又去摘梨、掰玉米什么的。走的时候,二爹突然和父亲说想带我去他家玩两天,这对我来说简直是个天大的喜讯,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去市里,在此之前我连市里长啥样都不知道。农村人嘛,没事跑去城里干啥。临走之前,父亲母亲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去了要听话,不要乱翻东西等等之类的。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早就被喜悦冲到脑后去了。

随着班车的轰隆声持续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到市里面了。城市好大啊,车好多,人流车流呼啸而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就被二爹拉到了一辆三轮车上,类似于电影中民国时期那种人骑的三轮车。绕过几个街口在一幢大楼前面停下了。下车,我以为二爹家就住在这里,此前父亲送东西基本上都是一个人来,也不带我,多个人就多一个人票钱嘛。二爹却拉着我走进了大楼旁边的一个平房院里,确切说是一片平房院里其中的一个平房院,又走到其中一处房子,开门把我领了进去。

其实二爹家住的是一个大杂院。院子里一共住着四户人家,拢共也就是七八间房子,当中有个长方形的很小的庭院。二爹家住在其中的两间,他和二妈住大的一间,我哥住小的一间,我来了就只能和我哥睡一张床。没有厕所,上厕所要出门沿着其中一条巷子走到头有个公厕,大夏天的臭气熏天!

这与我对城市的印象有点差距。印象中城市里不都是住在高楼,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咋二爹家住的还不如我们乡下农村,起码住的是独门独院,院子也大的可以跑车,我自己还单独睡着一铺炕。

二妈对我的到来依旧是不冷不热,甚至还有点嫌弃。我哥大我六七岁的样子,因为平常就很少往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具体大我几岁。他对我的到来也不是很欢迎,因为他得负责关照我,并且我还占了他一半的床。

我后来才明白二妈对我的嫌弃无非就是嫌脏,她无法接受像我竟然可以一个星期不洗脚!而且不洗脚就可以上床睡觉!那时候农村嘛,没有通自来水,吃水要到镇上去拉,平常用水就是去一个涝池(方言,是指水坑)里面挑,谁有闲心去每天洗脚。再说,农村里面经常讲土生土长,大夏天又热,我们小伙伴几乎都是赤着脚到处跑,晚上吃完饭就直接上炕睡觉了。

但是到了人家家里,就得守人家的规矩。我只好强忍着每天晚上洗完脚再上床睡觉。好在我哥有很多书,这个我很喜欢,抽空的时候我就看他的书,好多都是彩色的。

白天二爹、二妈都要去上班,我哥就带着我四处去玩。城里玩的地方可比农村多了去了。广场,儿童游乐场,书店。晚上,二爹二妈都下班了,他们就带我去逛街,看人。基本上也不怎么买东西,买得最多的是西瓜,天热嘛。不过每次都买得不多,其实我一个人就吃得完,又不好意思说。

新鲜感持续了一个星期就结束了。每天看的西洋景都差不多,去多了也就烦了。吃得也一般,也不是顿顿见肉,就是菜也不多,二妈每天下班回来买菜也就是拎着一小兜,哪像咱农村房前屋后随便挖一片地种些菜就可劲吃。二爹二妈,还有我哥都因为我的到来而打断了习惯的生活,干啥都得考虑照看好我,估计他们也有点烦了。我开始盼星星盼月亮等着父亲来接我回去。我无比怀念和小伙伴们去爬树掏鸟蛋、下河玩水、捉迷藏、去田地里逮蚂蚱的日子。我的根在农村,城市太大了,这里不是我的天地。

终于在半个月之后,父亲来把我接走了。自此,我再也没有在二爹家住过,即便是来也是逢年过节来一下就走。

在我上高中之后,二爹来我家的次数明显多了。即便是多,其实也就是一年来个两三次,比起以前两三年来一次自然是多了。我在父亲和母亲的闲聊中听到,二爹所在的糖厂改制了,二爹下岗了。我对下岗这个词所包含的意义不甚了解,只知道二爹每次来都不会空着手来了,会买各种水果什么的,我吃到了之前不曾吃过的香蕉、菠萝等等我家房前屋后不产的水果。

二妈和我哥有时候也来,还会带着一些旧衣服。只是我已经对这些旧衣服不感兴趣了,我家的条件也在逐渐转好,父亲母亲从一个外地人那里学会了种平菇,虽然也经历了一些曲折,但终究是改善了家里的经济条件,我也不再是逢年过节才能穿新衣服。

父亲母亲对二爹二妈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会在梨、苹果、玉米下来的时候大包小包送他们。也会在他们从我家走的时候杀只鸡给他们,或者送袋面粉。还是农村有啥就送他们啥。

我上大学之后,二妈也失业了。那是在2005年,随着手机的普遍之后,大部分人开始不再戴普通的手表了,手表看时间的功能被手机替代了,手表更多的意味着高端和上层。二妈修手表的手艺其实只限于一般的普通电子表和手表,高端的诸如浪琴、天梭等手表她并不会修,于是二妈就猝不及防地被失业了。用现在的话说,时代淘汰你的时候,根本连招呼都不打。我哥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成天无所事事满大街溜达,过着吭老的日子。

二爹二妈每次来我家,脸上都带着一丝愁云。二妈失业就意味着少了一份收入,二爹下岗之后领着低得可怜的失业保险金,因为年龄还不到领退休金的年龄。据我父亲讲,二爹得益于一项叫做下岗再就业的政策,去市里面的新华书店当保安。两个人发愁的是我哥无所事事,而且也面临着重新买房子的问题。他们原来住的那里被列入了拆迁的范围,但是一直围而不拆,主要原因是拆迁补偿的那点钱根本买不起一套好一点的房子。那一片的住户也就都硬扛着拒绝拆迁。也不是所有的拆迁都是一下暴富!暴富的毕竟是少数。

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因为工作的地方远在千里之外,所以基本上也就是一年回一次家,也就再没有见过二爹二妈,一些消息也是听父亲讲起。

二爹没有一技之长,每月领着有数的养老金和城市低保金。保安的工作也因为年龄问题被辞退了。二妈回老家河北石家庄了,在一个亲戚的工地上做饭、打零工。我哥游手好闲了几年偷了家里的存折跑外面混日子去了,毫无音信,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二爹家的房子终究是拆迁了,但拆迁款不足以买一套好一点的楼房,旧的又看不上,只好又买了一处大杂院的平房。有传言说那里也即将拆迁,二爹就依然在等着拆迁。

二爹真的老了,孑然一身独自生活在早已翻天覆地的城市里。怎么吃、怎么住,都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无从知道。我大爹早就过世十多年了,六个姑妈在世的也就只剩一个了,父亲和二爹也很少来往了,因为父亲也老了,走不动二爹家了。我们这一辈都各自过着各自的生活,平凡的一无是处。

只是牵绕在二爹心头的问题始终挥之不去,他老了,到底要叶落归根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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页面更新: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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