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已经老了。

小部分已经干枯，折垂，惟见那出水的一枝，挺立成一根劲线。

大部分的枝叶正在衰老中。叶子的边缘渐渐干卷，褶皱频生。叶片上斑点横生，深深浅浅的灰色、褐色斑点遍布。

小雨迷蒙。纵然天降甘露，她也无法吮吸精华重回青春，甚至，让衰老停驻在这一刻也不能。

她终将干枯，折垂，挺立成一根劲线。

01

孩子陪着我在荷塘边拍照，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便被旁边果园里黄黄绿绿的橘子吸引过去。

这一池荷，叶子出水时，我带她来看过。荷花开时，也带她看过。她说：前几次来，荷叶和荷花多美啊，现在一点都不好看。

是呀，盛大的夏日才过去不久。那时，人们蜂拥而至，赶来看她，荷塘周围塞满了车，人们似乎在她绽放的那一刻都找到了诗意。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一个年轻的爸爸指着蓓蕾，教牙牙学语的女儿。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位美女在编辑朋友圈的文字。

那些闹热还历历在目，而此时的荷塘，却清清静静，偶有虫鱼轻轻跃动的激水声。我的呼吸间，充盈着荷的清凉气息。

我们都爱她耀目的风华，一如爱所有生命的繁盛，就像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那翩翩的少男少女。

但是，对她的枯萎，却显得那么无情而苛刻，一如苛刻所有生命的衰老，就像木叶零落，石瘦崖枯，那当年的翩翩少男少女已是中年大叔大婶。

她挺直了腰，在雨雾中与我对视。她一定在想，我这只闯入她的世界的生物，是谁？

02

她从亭亭玉立的风华，到收敛低垂的枯萎，枯是枯了，可是腰还直直的，固执地挺立。

其实她还是她，你也认得她。只是你心里有道坎儿，曾经那么美的她，怎么能这样呢？

你无法接受她的枯萎，一如无法接受自己的衰老。

苏东坡说：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浓。豁达的人总是把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

“外枯”是不好看，“中膏”却是丰富的内在蕴涵。东坡告诉我们，要看到时间流过的模样，要看到时间里万物的语言，那些平淡和安静，实际上有着葱郁而充实的表达，你要用心去听。

王菲的歌里唱：时间是怎样爬过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这句歌词，似乎是为所有时间里的事物而写。

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要学会与自己的荣与枯和解。人也不例外。

在蒙昧中新生、成长，迎风迎雨向太阳，然后美丽绽放，美到最高点，衰落渐渐开始。老去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它总是先把沧桑收入心底，投射到眼睛里，慢慢布满四肢百骸，拷问着灵魂的力量。

皮相终将不再，灵魂却能屹立不倒。当灵魂丰富又安静时，皮相早已不重要。

时间奔泻中，荷的亭亭玉立，是风华。荷的一枝独立，是风骨。愿我们也是。

03

想到了叶嘉莹先生。

她听到有人将汉墓中发掘出的千年莲子培育出了荷花，感慨地说“莲实有心应不死”。荷花会凋零，荷叶会枯萎，莲蓬会风干，但是，莲蓬里面莲子，可以生生不息。

她将诗心融成一颗莲心，我们有幸跟随着她的脚步，进入诗意的精彩世界。

她是一枝屹立的风骨之荷，高贵又从容。

在你的身侧，你的父母。

他们在夕阳里微微地笑着，皱纹弥漫了脸。你推开家门，父亲刚刚才把孩子从幼儿园里接回来，追着孩子跑后，还在微微喘息。母亲从厨房出来，招呼着父亲摆碗盛饭准备吃晚饭。

你不禁鼻子一酸。昨天你们才翻过相册，那时候的爸妈，年轻正当时。

他们是时间里的风骨之荷，自然又动人。

电视里，《当你老了》的歌声正在轻柔流淌：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