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老枣树

文/现水

在童年的记忆里，枣树是老家最为常见的一种果树，甚至可以说是那个年代村庄里数量最多的一种树木。

老家的这些枣树绝大多数是祖上留下来的，不知道它们已经生长了多少年。这些树有粗有细、有直有弯、有高有矮，棵棵都树皮青黑、粗糙龟裂，树枝都虬曲如弓、遒劲似铁，一副饱经风霜、沧桑阅尽、默然谦和的样子。可能是早就过了生长期的缘故吧，记忆中的这些枣树不再长高长粗，多少年似乎都是一个模样，在人们的心目中都固化了各自的形象。这些苍劲的老树，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者，静静地呆在各家的房前屋后或庭院中，年年给人们带来阴凉，带来香甜，带来安祥，陪伴着、庇护着一代又一代纯朴的乡亲，可谓功莫大焉。

老家人喜爱枣树、广种枣树，自然有一定的原因。枣树易种易管，花开叶落，年复一年，用不着特别的操心和打理。清贫生活、苦难日子中的人们，对事物往往都带着某种美好的寄托，比如在庭院里栽种什么，就赋予其一定的寓意。栽种榆树，期盼着年年有余；栽种椿树，祈祷着椿萱并茂；栽种石榴，喻示着笑口常开、多子多福；栽种丝瓜，向往着瓜瓞绵绵，福禄万代。栽种枣树，则是提醒着人们勿懒、勿怠，一切从“早”，“早”就是“勤”，“勤”就能“兴”。另外，枣树确实具有广泛的价值。其叶既可作为燃料，又可用作饲料。其花虽不起眼，却别具香甜，招引得蜜蜂们嗡嘤其间。经常会有远来的蜂农，把一箱一箱的蜜蜂放在村头的枣树下面，让蜜蜂去采酿有名的枣花蜜。其果之香甜，无需多说。其木也作用颇大，且具有不可替代性。因为北方的树木，基本上都是材质轻软的柴木，独有枣木是个例外，许多农具的关键部件只有坚硬的枣木堪当。还有，我们那一带的先人，都是明初从河北枣强移民而来的，故土情深啊，栽种枣树，一“枣”情深，难道是要铭记枣强、见枣思乡？当然，这只是一种臆测。

老家的枣树老了，却生机依旧。每年春暖人间的时候，根根苍枝上就吐出了黄绿的芽，继而长成一串卵形的叶，之后叶腋内又开满密密的枣花，枣花落后就长出青绿的小枣。待到阴历的七月十五前后，一树的青枣开始变红，最后红得像晶莹的玛瑙挂满枝头。枣红的颜色大概是最美的，要不人们怎么说关圣人是“面如重枣”呢，“枣红马”是宝马良驹呢。其实，刚刚出现一块红斑的枣子也是美的，那块红斑就像钧瓷窑变出的颜色那么自然，令人心生遐想。我曾想能遇到一件这样的钧瓷，就将它命名为“故乡”或者“童年”，可惜一直不曾遇见。当然，即便遇见了估计也买不起，黄金有价钧无价嘛，如此天然的窑变，还不价值连城？

打枣收枣的时候，是一年中枣树带给我们最大快乐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姐弟们都提着篮子，站在树下，等着爷爷爬上高高树冠，猛得将枣枝一摇。那一树的红枣，落得就像一阵急雨，噼里啪啦砸在头上、砸在身上，引得大家欢快的一阵大笑。这种“枣雨”落身的感觉，成了一种美好的期盼，每年都等待着这一快乐幸福的时刻。

红枣不是名贵的水果，却是那个年代里少有的水果。那时候的农村，土地都种成了满足温饱的庄稼，基本上见不到其他的果树。冬季里即使是春节的时候，更是见不到其他水果的影子。好在有红枣的存在，弥补了我们些许的遗憾，这就是色鲜味美的酒枣。

酒枣是在每年收枣的时候制做。杆子打落的红枣是不行的，必须要用轻轻摘下的、没有任何损伤的枣儿。我家的庭院里有三棵枣树，每年的这个时候，我们都上到屋顶，仔细挑选采摘最好的枣儿。然后倒上半碗山东白干——一种六十多度白酒，用筷子小心翼翼地夹着枣儿，蘸足白酒，再轻轻地放入专用的小口瓷坛中，最后盖严坛盖，再用泥巴封口，存放在室内。春节到来坛盖打开的时候，一股特有酒香枣香扑鼻而来，取出的枣儿颗颗鲜红莹润，软糯香甜，那是年下最受欢迎的佳品。春节探家回来，我总要带点家酿的酒枣分享给同学战友，同学战友们对家乡的这一土特产，也无不称赞有加。

现在的老家，这些枣树都已荡然无存。改革开放后，迅速富裕起来的乡亲，按照统一的规划，大兴土木，建造新房，风雨中走来的这些老树，因为位置不宜，都被挖掉。前几年，老家又迎来更高层次的新农村建设，老村拆迁，化作了大片良田，原村落之上的一切树木哪里还有踪影？树是没了，但是我们这代人的心里还有，我们这代人是不会忘记它们的，因为这些古老的枣树给予我们了太多的美好，特别是与我们共同走过了一段难忘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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