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一个吃不饱的城市

早些年很多老成都人都是挨过饿的。

那些年老成都人就忙一件事，用个老歇后语来讲叫做“母猪过门坎——经佑肚皮“。母猪的肚皮比较大，又经常坏得有小猪肉，所以从门坎过的时候就要注意护到自己的肚皮。

不仅母猪要顾到自己的肚皮，那个年代很多老成都人也是为了肚皮辛苦奔波。

记得小时候家里头还算过得去，经常是吃不饱也饿不到的状态。有次老汉儿不晓得从哪儿搞到了一大口袋下五花。“下五花”这个部位就是猪肚皮上活甩甩，往下面吊起的那坨肉。这个位置的猪肉肉质很差，皮下脂肪也很厚，现在超市几乎都看不到有卖的。

但是在那些年却是抢手货。无它，就因为这个部位可以炼猪油。

现在家里冰箱里还经常备得有猪油，下面煮汤时候用（图片源自网络）

记得那次老汉儿兴冲冲地提了一大口袋下五花回来，当天晚上饭都没来记得吃就先把肉洗干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往锅里丢。老妈就拿着铲子在旁边打下手。我就像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小鸟，伸着脖子望着锅里的下五花慢慢变成金黄色，不多时整个房间的空气充满了油腻腻的猪肉香气。

刚出锅的猪肉是淡淡的金色，慢慢地凉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团朦朦胧胧的白雾，用手指轻轻碰一下柔软而滑腻。

猪油装在黄色的搪瓷盆里，烧菜炒菜会放上一块，煮汤下面会丢上一块。这时候的猪油就如同有点石成金的魔力一般。后来有位老饕告诉我，煮白米饭的时候上面也可以放上一小块猪油，这样就算是陈米都可以煮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对于小朋友而言，最香的就是猪油酱油饭。平平无奇的一碗白米饭，放上一小块猪油，倒上一点酱油，等着猪油在热气腾腾的米饭上逐渐融化，然后拼命的搅拌，让每一颗米饭上面都沾满了猪油和酱油的香气。这样的酱油饭小时候怎么都吃不够。

小时候咋都吃不够的酱油饭，现在吃两口就整不动了（图片源自网络）

记得小时候每次炼完猪油，饭桌上就会多两道菜：炸馒头片和白糖油渣。

猪油固然是香，但是在小朋友眼里却是不能直接吃。刚炼出来的油渣撒上一层薄薄的白糖，白糖在油渣的余温下化开，渗入到油渣的肌理中。焦黄色的油渣一口咬下去，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油脂的香味瞬间在嘴里迸发出来，继而半融化的白糖更是将这种幸福感提高了一个层次。

油渣白肉也是记忆中的美味（图片源自网络）

在缺少油水和零食的年代里，油渣对小朋友来说就是无上的美食。现在年龄大了，时常会回忆起儿时的这一口美食，可惜现在肚子里的油水足了，只好把白糖换成椒盐才能多吃上几块。

时间再往后走，主食够了吃，成都人就开始变着法地折腾副食了。

那时候饿肚子的情况少了，但是肚子里的油水还是少。记得刚开始进厂的时候被分配去做体力活，我顿顿都可以吃上大半斤米饭，经常引得师傅笑话我。一顿吃大半斤米饭在现在年轻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但是在那个没啥子荤腥的年代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说到荤腥，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关于“俏荤”的故事。

有段时间一到夏天家，我就会提到开水瓶或者一个“嘎儿桶桶“，骑车跑到现在的罗马假日广场位置打散装啤酒。这个位置是以前的成都啤酒厂，我记得刚开始啤酒是一角八分钱，包包头揣上一块钱打酒钱，找回来的零头正好买两个兔脑壳回去下酒。后来啤酒价格长到了二角一斤就很讨厌了，五磅的水瓶装满刚好一块钱，想要吃个俏荤的下酒菜，还得自己额外再掏钱。

兔脑壳从几分钱一个吃到了十几块钱（图片源自网络）

时过境迁，兔脑壳早就由当年的几分钱一个涨到了现在的十几块钱，啤酒也不是当年的味道了。但是

啤酒配兔脑壳却成了刻在我骨子里的习惯，以至于现在每次喝啤酒都忍不住要啃上两个兔脑壳。

要说成都人在嘴里上折腾的“明证“，冷啖杯是绝对跑不脱的。

每年一到微微有点热的时候，成都那些小街晚上就会忽然冒出许多“冷啖杯”摊摊。“冷啖杯”绝对算是典型的“成都式夜宵”。两瓶冰啤酒，三盘卤菜，四个好友，就能吹到五更天。从一个“啖三花”开始，上到小泉和克林顿的陈年龙门阵，下到隔壁张孃孃和王老汉故事，悬龙门阵好像永远都摆不完。

成都的冷啖杯摊子（图片源自网络）

早些年，成都冷啖杯的菜品其实非常单一，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毛豆花生加上几样素菜算是最常见的，荤菜就只有猪头肉、鸡脚脚、鸡翅膀这些便宜的卤菜，没有重油重盐，一切简单随意。后来慢慢地有了炒田螺，炒小龙虾这些滋味足的菜品。冷啖杯的味道也就变成了“味重香辣”的模样。

和冷啖杯摊子的老板混熟了，毛豆花生都是随便抓起吃的（图片源自网络）

这时候各式各样的卤菜成为各个摊位的主打菜，五香麻辣兔头和鸡脚鸡翅膀争奇斗艳，麻辣炒田螺和蒜蓉小龙虾新老之争。不过在老成都人记忆里，一盘花生毛豆，一盘卤猪耳朵加上一瓶冰绿叶才是成都夏天的味道。

生在成都这个“美食集散地“，经常有外地朋友过来耍，让我推荐一些成都当地的美食。

成都能吃到的美食很多，但是属于成都当地的却少之又少。若是早两年我还会推荐朋友去尝下钟水饺，龙抄手，赖汤圆，韩包子这些老字号。现在嘛，不说也罢。

如果有外地朋友提前做成都美食攻略，钟水饺、龙抄手这些老字号多半都会被列入必打卡的成都美食。

陈麻婆豆腐的店面是越装越豪华了（图片源自网络）

诚然，就如同北京的全聚德，天津的狗不理包子一般，若是到了贵地游览，总是要找最出名的几家店，点上最出名的几样小吃尝尝，不然总有几分遗憾的感觉。

这几家名小吃都是在成都发迹出名的，也算得上是成都的“名小吃”。至于现在的口味倒算是见仁见智了。个人认为，若是时间倒退个四五十年，龙抄手也是担得起“皮薄馅嫩，爽滑鲜香，汤浓色白”的评价，夫妻肺片也算是“软和入味、麻辣鲜香、细嫩化渣”。不过时间来到现在，老字号就只剩招牌了。

红油水饺（图片源自网络）

前面之所以说成都是个“美食集散地“，是因为从清末民初开始，成都几乎可以吃到全省各地知名的美食。作为西部地区绕不开的重镇，无数在当地有名的小吃总会来成都历练一番，有野心的便以此求得开枝散叶。

很早以前和几个老饕在望江公园喝茶的时候，其中一位提出一个概念叫做“成都两小时美食圈“。

记得当时还有朋友开玩笑说道，别人都是“一小时啥子啥子圈“，为啥子到了你这里就成了两个小时喃？多出来一个小时，你拿来饭后消食啦？

这个朋友倒是笑呵呵地解释道，成都人现在早就不满足在本地吃了，现在的“川A大军“一到周末就到处去找吃的。有时候走到四川某个偏远的小镇都能看到川A的车。现在成都人的美食策略不仅是要”引进来“，还要实行”走出去“战略。

“像是乐山，自贡这些“美食重镇“，开车一个小时哪里到得到嘛，所以我才说是“成都两小时美食圈“。缺了这些城市，成都人的美食版图就不完美了。“（早几年成都到乐山还没有城际高铁）

成都到乐山城际高铁订票截图（图片源自网络）

对于这个朋友的话，我深以为然。

如果要说四川哪个地方的小吃好吃，乐山绝对是会排进前三的。距离成都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让乐山成为了成都人“开车逛吃“的首选地。

豆腐脑、薄饼、米花糖、钵钵鸡、甜皮鸭、沙琪玛、米花糖、鱼皮花生、叶儿耙、酥芙蓉、粽子、蒸饺、哑巴花生、烧麦、冰粉、蒸笼牛肉肥肠、夹饼、狼牙土豆……乐山小吃之多，味道之好是公认了的。

乐山的钵钵鸡（图片源自网络）

曾经早上约了个朋友谈事，见面时两个人都还没吃饭，于是我们两个一拍肚皮干脆就直接开车到了乐山。一笼烧麦，一碗鸡汤面，一碗海带汤开启了早上的第一顿。钵钵鸡只能当零食，两个大男人大中午自然要整顿扎实的，翘脚牛肉的肉汤汤泡饭最巴适，就着乐山泡菜一口气可以吃三碗。下午在河边找了个茶铺泡杯素毛峰，喝茶摆龙门阵消磨时间是成都人的拿手好戏。

张公桥吃了晚饭，打包两只甜皮鸭，我们俩优哉游哉地开车回到了成都，结束了一天充实又美味的生活。

乐山张公桥，著名美食一条街（图片源自网络）

如果要征集“乐山的印象标签”，甜皮鸭，钵钵鸡，翘脚牛肉绝对是前三的大热门，豆腐脑，乐山麻辣烫，玻璃烧麦紧随其后。成都人可能对郭沫若故居在哪儿不清楚，但是乐山哪家跷脚牛肉好吃，哪家麻辣烫味道巴适，却是如数家珍。我很多次去峨眉山的时候都会多花半个多小时拐到乐山去，为的就是吃上那一口。

乐山甜皮鸭（图片源自网络）

有时候我在想，成都的宣传口号应该改成“成都，一个吃了就不想走的城市！“

这些年成都的发展很快，这一点从吃上面就能感受得到。从早些年的吃饱，到现在的吃好，成都就像是一个永远吃不饱的城市，拼命在吃上面抠脑壳。

早些年我总是努力地向外地朋友讲述成都的好，这些年我总是带外地朋友来成都多吃两家馆子。但凡在成都待上一个星期的朋友，离开时都只有一个意思。

“成都，真香！“

【东拉十八扯 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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