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男的崩溃

小陈的开窍来得比预料得早一些。

在厨房挣扎一个多月后，他忽然像被神人打开任督二脉一般，厨艺大涨。蒸鱼再也没有熟不熟的问题，而且拿出来就是饭店水平的摆盘。清灼白米虾用了一点小米椒和芝麻油，比我爸撒点盐的做法提鲜多了。白斩鸡，卤牛肉，全都像模像样。有人送了老家的小龙虾，他在厨房洗杀半天，晚上端出来一锅香辣小龙虾，完全是五星外卖标准嘛。

大姚和小姚来家里玩，大姚主要是来参观厨具，晚上十分感慨说了一句：小陈是真的热爱厨房，你看他从下午两点站在厨房，一直站到了晚上九点，我可做不到这样。

不，他中间还出来坐在餐桌前，喝了两杯冰镇可乐。

不过我的确要收回之前的判断，厨艺可能真的跟天赋没什么关系，无他，唯手熟尔。做晚饭的时候观察小陈，他在厨房里就像跳着激情的尊巴，在冰箱、灶台、洗手池之间来回打着圈，那股投入又运筹帷幄的样子，还是有点迷人的。

从一开始做完所有菜之后，大厨拿着一碗饭出现，凑合吃几口残羹冷炙，到现在节奏正常，一家三口重新过上了围坐餐桌的日常生活。

你肯定会想，那真是太好了，吃的问题解决了，生活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吧。

不，自从吃的问题解决后，我家的生活日益水深火热起来。

第一， 小陈做的也未免太多了，通常中午他只做一碗面，一到傍晚五六点钟，他飞快撇下还在做作业的小孩，钻进厨房，开始一天最重要的时刻。我琢磨可能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华山论剑，这哥们从来没想过搞几个拿手菜就收手这回事，每天晚上他的菜总是常换常新，昨天是泰式柠檬鸡爪，今天苏式糖醋排骨，还有一盘难以总结来源的酸汤鱼。有一次我说想吃西芹，小陈一次炒了两份西芹，西芹炒虾仁，西芹炒肉丝。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他准备的西芹太多了，但不想留到明天再炒。然而人的胃，特别是中年人的胃口，其实很有限，一次做四五个菜，你总归盛情难却，天天如此，又觉得负担实在重了点。我想一定有人跳出来说，你这不是矫情吗？人家不会做，嫌弃难吃没饭吃，人家会做，又嫌弃吃太多负担重。

朋友们，我本来就是个对吃没什么追求的人啊，只想吃点家常菜随便打发一餐，结果每天晚上至少三个硬菜，不吃还显得不捧场，当然，这也不算什么。

第二， 武功再高强，难免也有挑战失败的时候。但是我已经跟一个多月前大不一样，以前放下筷子直接来一句：怎么那么咸？下次盐少放点。现在吃了太咸的菜，懂得一声不吭，一般来说，一晚上四个菜里，总有一半的菜，要么盐太多，要么乱七八糟的佐料太多。

但你千万不能说，一说，小陈的脸色就十分阴沉，家庭气氛瞬间陷入低气压。

是这样的，在小陈日益忙碌，成为家庭生活的顶梁柱后，他对我和小孩的脸色就开始日益难看起来。儿子自然不必说，每天像野牛一样跑来跑去，活该被骂。但有时候看到小陈一脸严肃，在骂小孩“你跳绳怎么身体歪歪的？”我总觉得他有点毛病。

本来一个小孩从不会跳绳，到能连续跳几十个，已经算是一个小奇迹了，小陈还不满足，天天大骂“你就是你们班小孩里身体协调性最差的”，“你连跳绳都不能认真跳，你还会什么？”

每当这时，我忍不住想，是不是长期的家务劳动摧毁了小陈？他以前干什么都是一脸笑嘻嘻的。

某天早上，我非常想吃烧饼油条，虽然小陈老是夸口，外面能卖的他都能做，可我只是想吃一只烧饼而已，并不想他买回面粉仔细研究半天，还要承担失败的风险，最后给我端上二十个烧饼。我叫了个外卖。

光烧饼油条不够，还得凑点单，又随便点了份白粥咸蛋。

当外卖送到时，小陈看我的眼神，就像小眼睛里射出来两只飞镖一般。很不幸，他这天早上也煮了白粥，还给我炒了盘鸡蛋。

我琢磨就算当时告诉他，晚上有个男的约我吃饭，他的眼神也不至于这么冷冰冰。

只是一份外卖而已，却好像被他看到了前世仇敌一般。

另有一次，他在厨房做饭，探出脑袋大声提醒我：快去叫艾文上课，他六点半有一节线上课。

我叫了几声儿子，没找到人，后来发现小孩在楼上卫生间努力拉屎。这时我非常不想走进去，可能因为在他小时候曾经给他擦了好几年的屁股，这是我的人生阴影。我从楼梯上下来，告知小陈，儿子在拉屎。小陈急了：课已经开始了！

那怎么办，那我帮你切菜，你去拉他起来！

这时小陈忽然非常生气，飚出一句：你总是找容易的事做！

那天晚上，他把拉屎的儿子拉起来，下来就宣布：我没心情做饭了，你点外卖吧。

他关了热一半的油锅，冷漠地从我身边走过。

我忽然就想起我妈了，每天都在厨房擦擦弄弄，出来的时候对谁都没好脸色，对谁都想骂一顿。以前我想，小陈肯定不会变成这样，他是一个多么风趣幽默又开朗的人啊。

没想到家务这座大山，还是压垮了他。这天我没办法，如果我真的叫外卖，可能就要开始谈离婚了，于是只能进入厨房，洗菜切菜，一边择着芹菜上的叶子，一边想：是挺不容易的。

可是不容易，就能变成全家的火药桶吗？

厨男的崩溃大概就在于，你努力了，你成功了，可是成功学会做饭之后，发现生活也并没有善待你一些，小孩的作业还是那么一塌糊涂，不干活的人更加心安理得了。

没有人关心你，只有当你发火的时候，我们这些人才明白，日常生活中的你无可取代。

文/毛利

公众号/和毛利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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