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给她们一个儿子，终究是意难平

“我以后再也不来你们家了！”撂下这句话后，我母亲沈女士已经三天不搭理我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小陈前几天在儿子衣柜里，找出了自己的两件衣服，叠好的，他很生气跟我说：你妈怎么又把我衣服叠起来啦？

这是沈女士的一个优良传统，她喜欢叠衣服，随手这么一叠，看起来多么整洁舒心。但是她忘了，我家不叠衣服，所有衣服都挂起来，方便拿了就穿。于是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一条消息，以后记得别叠衣服了。

这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深层涵义的话，就像一根点燃的小火柴，扔进一只炸药桶。沈女士当即就炸了，先是说她根本没叠，再是迅速发火，说以后再也不来你们家了！

此话一出，我也炸了，这意味着我要上门赔礼道歉才行，不然她绝不善罢甘休。我有一些朋友，经常传授我一点和上一代人的相处之道，比如说话要软，不要直别别的，直接来一句“不要做什么”，她们会气疯的，你要前面加点，“妈妈你每天那么辛苦，为什么还要老是帮我老公干活呢，让他一个人累死累活吧，您来我家千万别动手。”

这种语言的艺术，我是一个字没学会。要对自己亲妈来这套，未免也太虚头巴脑了。这时我身上有了股大老爷们的作派，明明没我啥事，为什么你跟你女婿不能直接开撕呢？

我听说很多男人碰到这种场面，都会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沙子里，装聋作哑好过两头受气。但是我母亲显然没有一个好对手，听闻丈母娘生气后，小陈立刻投降了，那以后随便她怎么叠吧。

我妈漫天的怒气，就这样白白空洒一地，压根没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她要是有个儿子就好了，这样她就能有个儿媳妇，有了儿媳妇之后，她一定会隔三岔五以跟我说儿媳妇的坏话为乐。有一次她请她的小姐妹吃饭，一桌八九个女人，吃到一半，人人都开始说儿媳妇的不是，有人讲，儿媳妇让她带小孩，自己光顾着出去玩，小孩还在家里吃饭，她人已经跑了，看都不看一眼。又有人讲，儿媳妇不让她带小孩，说她带得不好，哼，怎么带不好了，她自己带还不是天天生病？

一个女人讲另一个女人的坏话，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另一个女人要是她亲生的，所谓虎毒不食子，是万万下不去口的。

所以沈女士在那次饭局上，显得很落寞。每个姐妹都有生活的烦恼，非常具体非常细微。她们总是从一桩小事谈起，然后说得绘声绘色，儿媳妇的懒惰成性，骄纵脾气坏，竟然跟儿子吵一架直接跑出去了，这还了得？每天早上给他们烧好白粥小菜，她在外面买星巴克咖啡，作孽伐，钱都不当钱用……

一部日本电影里，男子在东京盖了两世同堂的房子，预备和女儿女婿一起住。从乡下赶过来的大哥大嫂，参加婚礼前不忘加紧说一句：女儿真好啊，我儿媳妇不但不跟我们住，还恨不得住得离我们越远越好呢。

以上这些，沈女士通通插不进嘴，最多说一句，我女儿也这样。一个母亲，很难到处散播亲生女儿的坏话。

那么太太平平过日子不行吗？很多上海老阿姨都活得十分潇洒，出门跳跳广场舞，打打麻将，全世界参加大妈旅行团。沈女士过了一阵这样的生活，倒不是不行，可她前半生一直要做一名勤劳朴素奉献型的妇女，后半生要让她好逸恶劳贪图享乐，她总觉得不是很自在。

每次麻将一打起来，总有勤劳妇女路过，吱一声：哎哟，到底还是你开心呀。

沈女士听完，并不觉得舒服，反而有点忐忑，因为中国人总觉得，享乐是一件不合理的，要遭报应的事。她应该去哪里受一番苦才对，如果有个儿媳妇，就有了水到渠成的苦从天降。

小陈不行，虽然他爱买东西，快递极多，吃的也多，如果小陈是我妈的儿媳，足够她在小区里独领风骚，呵呵，我那个儿媳妇，一天能吃五斤水果。这种话说出来，老阿姨都会义愤填膺，怎么能有这么败家的女人？！她们年轻时候，生完小孩想吃一把桂圆都吃不到呢！

很奇怪的，这样的女人，通常养出的女儿，都是骄纵，傲慢，又任性的系列。像我这样的女人，以后才不会帮成年的小孩干家务呢，也绝不会三天两头想着要奉献自己。那时候我可得痛痛快快，任性一把。

前两天看一部法国电影《助产士》，里面讲了一个极其任性的老太太，一个热衷赌博，喝酒，抽烟的法国女人，明明生命要走到终点，依然作派很潇洒。脑子里长了颗大肿瘤，进餐厅依然点一分熟的最大份牛排，穿美貌的真丝衬衫，挎着名牌包点一根烟，人生就是要这样，直到最后一刻还快乐啊。

奇怪的是，因为她是这样的母亲（继母，跟女儿曾经关系非常好），所以她的女儿，反而过着一种谨小慎微的生活，绝不大手大脚花钱，工作十分辛苦，总想着要为儿子做点什么。

啊！人生就是这么奇妙啊。

虽然我说了沈女士这么多坏话，可归根结底，是因为母女没有隔夜仇，所以肆无忌惮想说就说。

有时候听到别人诉苦婆媳关系，比如婆婆身体不好，什么家务活都干不了，却不允许辛苦工作的儿媳妇找钟点工。当然，婆婆是有技巧性的，绝不会直接跟儿媳妇说，你该怎么怎么给给我干家务，而是去找儿子诉苦。儿子收到指令，也不会对老婆颐指气使，他会辛辛苦苦做思想工作，并且转头对岳父岳母更加百般讨好。

于是儿媳变得骑虎难下，只能加倍辛苦。

这种故事只要一听，就知道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很难，每个人都被无形的网牵制住。可怕的是，没有这张网的人，很怀念在网里的生活。

文/毛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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