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任由小孩挑选了他的爱好后……

跟外国人聚在一起谈论自己的爱好不一样，谦逊的中国人从不谈自己的爱好，通常我们喜欢聊聊孩子的爱好。所以在这种场合，你首先得有个孩子，其次，给你的小孩培养点爱好。

关于第一点我做得很不错，我不仅有孩子，还有两个孩子，可惜妹妹才一个多月，最大的爱好是吃奶和睡觉，只要她把这两样做好，所有人都愿意拍拍手死命夸她。我儿子艾文今年上小学二年级，他有两个爱好，照理来说，很是可以谈论一番，但是，坏就坏在，当年任由他自己挑选了两个爱好。

昨天有个朋友来家里，我们谈论小孩时，她以一种很平淡的口吻谈起儿子喜欢拉大提琴，参加了学校的管弦乐团，已经去过上海所有的演奏厅，还多次去欧洲交流演出。好啦，老母亲一般都是很争强好胜的，可是我儿子在乐器上，选择的是葫芦丝。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葫芦丝是什么，我不得不说，从形状上讲，这种乐器就透露着一种不正经的气息。一个好好的小孩，怎么会喜欢葫芦丝呢？大概是上幼儿园的时候，他从亲戚小孩那里听说了葫芦丝这个东西，回家主动要求说，我要学。

小陈兴致勃勃带着艾文去学葫芦丝了，回来跟我报告，小孩的同班同学是一个退休大妈，他还建议，你妈有没有兴趣，要不要一块去学？就是在这个地方，我隐隐知道了哪里不对头，学葫芦丝，也太休闲了。

然而你越是不上心，小朋友的意志就越是坚强。每次跟他讲，随便练练吧，不喜欢也没关系。他都坚定地点头：我喜欢的！

这之后，每当一群妈妈聚在一起，谈起自家小孩学的钢琴，小提琴，架子鼓，爵士舞，有人恨铁不成钢，有人陪练到崩溃，轮到我，刚说出葫芦丝三个字，大家的脸色都松快了一些，就好像开会开到一半，下午茶点心送进来一般，“哦，葫芦丝啊”，真的，葫芦丝可真够调节气氛的。可我儿子难道只能是个调节气氛的作用吗？

葫芦丝吹着吹着，艾文已经到了能给家里客人表演一首的地步。客人们听完，就像品尝完前菜一般，急吼吼问，蛮好啊，那他现在还学了什么乐器？

呃，没有，只有葫芦丝。

一次某朋友听完艾文的葫芦丝版《军港之夜》后说，乐感不错，你考虑考虑给他学个正经乐器吧。我点点头，同时心想：小孩又岂是你能左右的？

她临上车前，又叮嘱一句：真的，给你儿子报个正经乐器。

其实葫芦丝是一种挺好的民族乐器，很带氛围。每次坐在家里听到乐声响起，总是有点恍惚自己正在竹楼上织布，楼下还养着一群猪。有的朋友则笑眯眯说，呀，来你家真像来云南餐厅。

到目前为止，艾文已经吹坏了四个葫芦丝，倒不是他练习多勤奋，是葫芦丝这种东西，实在太容易坏了。你在网上买葫芦丝，竟然发货地址还真的都是云南，而且价格比想象中昂贵多了，一个能够练习和上课的葫芦丝，要四百多块，就一个葫芦，凭什么卖这么贵？内心会有一个声音回答我：山东的蟋蟀，一个还卖好几百，甚至成千上万呢。

在葫芦丝这件事上，我真正参悟了什么叫无心插柳柳成荫。以前经常听说别人家小孩谈钢琴，家长怎么呕心沥血，小孩一边谈一边哭，大人一边骂一边哭。艾文在我的无数次不屑中，今天通过了葫芦丝四级考试。

我跟小陈说：葫芦丝不是挺好练吗？为啥别的家长都非钢琴不可？

小陈想了想：可能让学钢琴的小孩去练葫芦丝，就跟本来准备考大学，现在让小孩去考技校一样吧。

（一般人心目中的葫芦丝表演……）

我们笑了一会，又不笑了，儿子就算葫芦丝练到十级，在别人眼中，也是技校的优秀学生吧？那也能叫出息？

艾文的另一个爱好，我就更难以启齿了。葫芦丝是太贴地面，太群众，离高雅艺术实在有点差距。他在体育爱好上，坚定地选择了打高尔夫。高尔夫，三个字一说出来，就有点炫富的意思，还带着一股资本主义的腐朽气息。

一开始是小陈带着去的，我说我们普通家庭，就不用让小孩去练这种运动了吧？小陈不同意，那时候他刚从印度回来，整个人还跟个批发过来的老外一样：高尔夫怎么了，高尔夫在国外是很普遍的运动。

的的确确，高尔夫在美国，新西兰，甚至泰国，日本都是很正常的中产运动，《杯酒人生》里穷得一塌糊涂，要跟亲妈偷钱的中学英语老师，他也打高尔夫呀。

这时候你要拦着他们去打高尔夫，显得很没见过世面似的。艾文十分喜欢高尔夫，因为打球的地方有草地，当他明白这项运动是在草地上完成时，他深受启发，不打球的时候还能捉捉虫子，多好的运动！

他坚持要打，这时候你还能说什么？电影里为了小孩练钢琴，大人砸锅卖铁在所不惜。但是这种事情要是换到高尔夫上，总觉得有点异样。

高尔夫虽然平常练球不贵，跟所有运动一样，你只要找教练就得几百一节课，这个我能说服自己。贵的是下场，那些九洞或者十八洞的高尔夫球场，下场费通常是四位数。当教练带着艾文下了两次场后，我心情十分复杂，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把他放到免费的公园去捉虫子？

有钱人可能觉得无所谓，让小朋友搞搞户外运动，不是很好吗？但是普通人花了这么多钱，就很想他有点成绩，小陈兴致勃勃给艾文报了两场比赛，每次都是最后一名。他说这是正常的，那些打的好的都是正经训练三四年的，意思是，我们投入地还不够。

我脑海中正在做梦，万一我儿子在高尔夫上有一点所长？有人建议我去读一篇纽约时报在几年前做的报道，《神童层出不穷，高尔夫的未来在中国？》，报道说的是中国人怎么培养下一个泰格.伍兹。原来国内要打职业比赛的高尔夫选手，两岁半开始打球，比泰格.伍兹还早一年，天天都在世界级球场上练球，家里一般非富即贵，要么请澳大利亚教练每个月飞过来现场教学，要么聘用全职外籍教练，家里还有块四百平米的果岭，专门用来练习推杆。其中一个父亲感慨地说，这是我和孩子长时间相处的机会，如果不这样，我就把时间和钱都用来包二奶了。

我怀着震撼的心情看完报道，很受启发。原来煤老板都不包二奶，转而去高尔夫球场鸡娃了。

看完给小陈看了一遍，小陈说，你这人功利心怎么这么强，我希望他学一个终身喜欢的运动而已。

话是这么说，可一想到没法跟煤老板一样，撒钱支持小孩的运动，我总觉得有点不好受，可是让我砸锅卖铁支持他打球，我也不好受，这真是一门只有金钱才能维持下去的运动。再加上一谈起高尔夫，老母亲们又是隐隐一笑，她们的小孩通常在练游泳，足球，网球，篮球。

我知道肯定有不少人一听说高尔夫这三个字，准在内心嗤笑：瞧这群急吼吼的中产爹妈，拼命想给小孩结交社交圈呢吧，想得倒是美，有钱人谁跟你玩啊。

一想到这个，我一会奋发图强想发财，快点让我成为煤老板一样的富豪吧！我也送他去世界级球场打球！一会又着急上头，像晴雯一样小姐身子丫鬟命，终是不能了。

这就是任由小孩选择喜好的后果，他有了两个能坚持的爱好，但是他亲妈，只能在老母亲的队伍里，默默丧失了发言权。

小孩喜欢就好，这六个字，现在我才知道有多大的代价。

文/毛利

公众号/和毛利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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