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得克萨斯州近日通过法案（简称SB8），将得州妇女合法流产时间缩短为6星期，此后堕胎就视为非法行为，并允许任何个体公民对涉嫌协助堕胎的人（家属、诊所、医护、载客司机等无论知不知道都视为知道）提起法律诉讼。

女性团体在得克萨斯州首府奥斯汀州州议会大厦前抗议反堕胎法的通过。（图：Jay Janner-美联社）

此法案一出，立即在全美引起轩然大波，并在全世界的舆论中引发热议。

所谓怀孕前6周，是从女性上一次月经开始算起，比如得州的A小姐8月25日来月经9月1日结束，她下次月经开始可能是9月25日前后，这就已经是4周过去了，她在10月1日没等来大姨妈于是赶紧验孕，发现自己“中标”，那么她必须在10月11日之前做完手术。也就是只留给了她10天时间，这还是在A小姐能及时预约上诊所以及有足够资金的情况下。

但对很多生活贫困，工作繁忙的女性来说，月经不规律或者记不住是很常见的现象，做手术要现筹钱更不奇怪（根据患者情况流产费用几百到几千美元不等）。该法案等于严重损害了女性的权益，来换取“胎儿的生命权”。预计它将波及得州700万育龄妇女。

大妈们的口号就是比较直截了当。

世界范围内的抗议、谴责、嘲讽各类声浪袭来，仿佛没有人觉得这个法案是合理、正常的，至少它不应该出现在美国这样一个强大、并自诩最文明先进的国家里。

所以问题来了，既然美国国内这么大的反对浪潮，那么它当初又是怎么通过的？支持该法案的人又都是什么人？真的只是“老白男”吗？

“老白男”——团结在“反堕胎运动”中

正如美国大选被视为自由派与保守派之争一样，堕胎与反堕胎的较量也是如此。尽管美国媒体一直小心翼翼避开谈论两大阵营各自的参与者，将焦点往女性权益和胎儿权益哪个更重要上引。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SB8之所以通过，还是因为它获得了共和党为主体的保守派的支持。

美国保守派渴望回到昔日“黄金时代”的生活：男人上班是一家之主，女人做家务带孩子，社区干净整洁周末参加教堂活动，走到哪里都看不到任何有色人种——或许那个送奶或摘棉花的可以是。俗称“美国梦”。

昔日理想美国家庭海报，白人父亲是C位。

今天，他们发现自己不再是学校里最风光的那群人，亚裔拿走了学科类的奖学金，非洲裔拿走了运动类的奖学金。好不容易撑到了大学毕业，职场上依旧要和非洲裔、拉美裔、亚裔、同性恋、女人这些种种以往必须低眉顺眼的群体竞争。

无论是拼体力还是拼脑力，他们都无法再占明显优势。而华尔街或华盛顿却告诉他们“这正是美国的优势所在”——钱袋空空自然是听不进去。

他们没有钱也没有多少话语权，但至少，反堕胎这事听上去符合圣经，很适合作为把那些虚伪政客资本家拉下马的突破口。

“自 1973 年以来，已有超过1000万白人婴儿因犹太人设计的合法堕胎而被谋杀。每年有超过 100 万美国人正以这种方式遭到屠杀。” —— Ku Klux Klan（三K党）

“反堕胎运动”的兴起实质上与白人至上主义有着悠久的渊源，最早就是三K党站出来反对堕胎，认为这会导致白人人口的减少。事实上美国人的肤色也的确“越来越不白了”，根据美国人口普查数据，欧洲裔的比例稳步下降，在2020年已下降低于60%。

“卡斯特罗把古巴人送到美国，那我们就把卡特（时任美国总统）送给卡斯特罗”“KKK喜欢古巴人，只要他们呆在古巴”——种族隔离是三K党的核心需求，可以包装成不同形式。

拉美裔和亚裔在大幅增长（众所周知这是两大能生娃的人群），即使像得克萨斯州这样的“深红州”，近年来也是拉美移民大大增加，他们当中很多人到了美国渴望获得合法身份并让家人也移民过来，这些都被保守派视为“分蛋糕”。

而欧洲裔是保守派的基本盘，保守派默默支持该运动的原因也在于此。你给我讲“Black life matters”？那我就给你讲“Every heart matters”！

讲“反堕胎”可以争取到亚洲和拉美的天主教移民认可，成为另一种基数。

“反堕胎运动”切中了保守派的命门，他们要守住基本盘，各类极端右翼如反犹太的、反同性恋的、反平权的、反种族平等又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他们在这个环节上找到了共同点，由此团结一致，通过了SB8法案，未来他们势必要争取更多的深红州。

而“反堕胎”或许也只是他们计划中的第一步，未来会有更多计划在等着“合作共赢”。

“老白女”——“得州夫人”们的大力支持

在该法案通过的合影中，我们看到了几名女性的身影，她们无一例外都是白人，一身中产阶级女性优雅知性的装扮，显然她们的生活圈子和社会阶层中，很难出现“不慎怀孕”“无钱流产”的情况。

即使她们真的意外怀孕想生，她们也有能力抚养孩子长大，如当年参加过美国总统竞选的阿拉斯加州州长佩林女士，即使得知自己怀着的孩子有唐氏综合症也选择生了下来，为自己捞足了政治资本。

若不想生？去东西海岸“度假”就完事了。

两张同期拍摄照片的远近鲜明对比挺有意思。

“老白男”的身后，即有着如此庞大的“老白女”支持。就如美剧《美国夫人》中所刻画的那样，她们一生致力于家庭，做贤妻良母给教堂当义工，床头放着圣经，将“夫唱妻随”视为最大的荣耀。

比如角逐过美国总统竞选资格的议员Rick Santorum在电视访谈中与主持人进行辩论，主持人提到他自传中部分内容与他言论不一时，该政客脱口而出“那是我妻子写的”——可见一个保守派的妻子，不仅要生儿育女，还要将自己的才华奉献给丈夫，不能抢他的风头。

Karen Garver Santorum，出生于一个有12个孩子的天主教家庭，她本人也生了7个孩子其中一个是在知晓有遗传病的情况下。她不出意外地反对避孕、节育、堕胎等各类措施。她的丈夫宣称“美国是一个从无到有的国家”近乎否认了原住民的存在，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在《美国夫人》中，讲述过这类“得州夫人”支持者的心声：她们缺乏生活技能，传统家庭模式是她们唯一的依靠。她们也不喜欢自己的儿女与有色人种约会，更不愿看到有色人种进入自己的生活圈子。

《美国夫人》剧照

她们在时代的变迁中，家庭以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上帝”，而怀孕受苦是上帝强加给偷吃禁果的夏娃的惩罚——ok，逻辑闭环了。反堕胎运动，可以让她们加强对家庭和儿女的控制权，可以让“堕落的女人”受到上帝的惩罚，何乐而不为？

巴基斯坦女性在游行支持罩袍的普及，美国女性在支持反堕胎法，总会有人以为自己是既得利益者，不会出现唇亡齿寒的波及。

女人的身体属于谁？上帝还是自己？

在反堕胎运动支持者的逻辑中，胎儿是上帝的意志，女人能怀孕，那便是上帝要她做母亲，必须遵从不能违背，这是天主教徒的准则。

在这种逻辑下，女人不过是一个容器，不可有二心。任何有可能导致胎儿生命受威胁的举动，都可能被看做是对上帝旨意的违背——在南美萨尔瓦多的监狱中，就关着很多流产的妇女，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得州反堕胎运动的网站“Texas Right to Life”，核心形象是“婴儿生命”。

在圣经时代有这种逻辑并不奇怪，一个意外怀孕，无依无靠的女性可能会因为牧师站出来说“这是上帝的旨意”而受到村庄或领主的庇护，毕竟当时卫生条件和生存环境都很落后，人工流产危险系数更大。

但当这种逻辑依旧被教条化地坚持到了今天，就有很大问题了。甚至美国媒体都在避免用“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这个词，以避免引发更多争议。

各类煽情的反堕胎运动海报，为的是引发人们的自责、愧疚和不安。

前面已经谈到，有些人支持该法案的一大心理便是渴望那些“不守妇道”“浪荡成性”的女人受到“惩罚”，俗称“损人不利己”却说得相当高尚。他们默认意外怀孕是“没素质”的体现，却不肯正视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什么。

SB8法案细细分析下来就是给贫穷，文化程度不高的女性量身定制的“套餐”。掌握权力的男女们从宗教、从道德层面上矮化她们，从具体策略上孤立她们，让她们孤立无援只能当“圣母”或走进非法小诊所。

而她们的生活圈子也会变得不安全，她要防备所有可能知道她底细的人——家人、男朋友、邻居、老师、同学、老板、同事、闺蜜、清洁工等等，他们都可能会通过出卖她的秘密，伤害她的支持者来获得那1万美元。

尽管得州州长宣称“要消灭强奸”，但有媒体指出，没解决的案子还堆积如山呢。甚至到了法庭上，我们都可以想象原告会一脸无辜地表示“我是为你好”“我是为了孩子”“我不能背叛上帝”。

生育前“我们会尽全力保护你”。

生育后“给我支棱起来！”“赶紧找个工作吧！懒鬼！”“希望你妈别用福利券或社会救济来养活你！”

SB8，到底尴尬了谁？

在陷害他人这件事上很有可能是不分种族的，比如拉美裔，他们有人在看待堕胎这件事上比美国保守派还要保守，毕竟他们大多数都来自那些堕胎法律更严格，且把梵蒂冈当做信仰的地方。

要知道SB8法案多半是罚钱，而梵蒂冈可是直接宣布医护人员下地狱，论心狠手辣得州政府还是个弟弟。

天主教氛围浓厚的菲律宾早已通过类似SB8的法案，导致菲律宾非法小诊所横行，因此而死亡的孕妇不在少数。

SB8法案还没执行就已在美国掀起巨大声浪，反对者正在从各个角度想方设法阻止它的执行与扩散。因为“私人诉讼权”一旦合法化，那么早晚将波及到不同领域。它可能导致美国“告密文化”的蔓延，届时全民“太平洋警察”可能都会成真。而注重隐私原本是美国人最为之骄傲的一项精神，也是他们常年拿来嘲讽某些国家的利器。

这也是虽然自由派拼命反对，但保守派却嗤之以鼻的一个原因——看似是维护女性权益，实际打的也都是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只在波及自身利益时才会跳脚，而平时那些贫困女性的死活他们也不放在心上，毕竟这也是“自由”的一部分。

“你的法律离我们的身体远点！”——在意识形态分歧愈发严重的今日美国，如何能继续保持平衡是个问题。

有学者认为，反堕胎运动之所以美国阴魂不散时不时兴风作浪，归根结底，美国没有对包括种族在内的很多问题进行过彻底的清算，导致很多“余孽”藏身在“自由”“权利”的马甲下时不时地滋生蔓延。

就如政府推倒了李奇微将军的雕像，却没能推翻很多美国人心目中他“英雄”的形象，反而激发了他们的抗议情绪，这将是一场持续性的较量。想彻底“推翻旧世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何况眼下对立情绪深刻的时代。

但700万得州女性却不能等，她们的求助距离从12英里（19公里）延长到了248英里（400公里），她们眼前的艰难才是紧迫的。

她可以在战争中支棱起半个国家，却不能做主自己的子宫。

参考文献资料

The Long History of the Anti-Abortion Movement’s Links to White Supremacists

https://www.thenation.com

The bigotry built into Texas' anti-abortion law

https://www.alternet.org

Anti-Abortion Activists Aren’t Hypocrites

https://nymag.com

Why Texas’ Abortion Law Matters

https://www.fairobserver.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