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培技术的特征能反映出栽培者的生活哲学和价值追求。”国家梨产业技术体系岗位科学家、浙江大学园艺学教授滕元文介绍说，他在日本留学期间，曾看过日本鸟取大学教授津野幸人写的一本书《小即是美》。日本人认为，小的就是美的。中国人经常说要做大做强，但日本人不想做大，就想做好，这是日本人的价值追求。

滕元文在日本留学和工作长达9年时间，对日本民族的性格和果业的发展都非常了解。他认为，日本人崇尚精致的生活，有“耻文化”，其生活哲学和价值追求决定了果业的技术特征，所以很多在日本很适应的技术到中国就“水土不服”了。因为我们奉行的是实用主义的生活哲学，果树只要能结果，过程无所谓，“差不多就行了”。

有一种精致，我们学不来

这也是我提出的“日本果业的精致，我们为什么学不来？”的主要原因。

在上海一场培训会上，滕元文用一个小时的时间解读了日本果业的现状、技术特征及中日之间的差别，现整理成文，希望对大家有所借鉴。

一、产业现状

1、日本的水果产业在上世纪70年代达到高峰后，一直呈下降趋势

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的数据，日本的主要水果种植面积在上世纪70年代达到高峰之后，在80年代后期—90年代初期开始下降，一直呈现下降的趋势。中国从1978年改革开放后，水果种植面积迅速增长，中国水果的发展趋势决定了世界水果的发展趋势。近几年中国水果的种植面积也逐渐趋于稳定，从追求数量逐渐转向注重质量。

正在更新换代的日本果园

日本水果的高峰期正好是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这和中国非常相似。下降的原因很复杂，首先是日本的老龄化问题，现在在日本从事农业的基本上都是七八十岁的老年人，后继无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日本已经进入一个低欲望社会，日本的男孩子都不大去追求女孩子了，对水果的欲望就更加可有可无了。这个很可怕。未来中国也会有这种趋势，但是中国人都是“唯物”主义者，对物质欲望还是非常强的，所以我们还能持续好多年。

80多岁的日本山梨果农有贺浩一

2、日本的水果产业受到严格的保护，生产者幸福，消费者苦恼

日本的水果在国际市场上基本没有什么影响力。日本的水果产业是一个封闭的产业，受到贸易壁垒的严格保护，进口的水果非常少，这几年出口量有所增加，所以生产者很幸福。但是对消费者来说是比较苦恼的，因为日本的水果很贵，“水果不自由”。

日本山梨志村富男生产的“富士之辉”（右）和“阳光玫瑰”​

中国几乎对所有的主要水果生产国开放市场。在中国的水果市场上，从东南亚进口的香蕉、火龙果，一直到从南半球进口的苹果、车厘子，无所不包。所以，相对于日本，中国的消费者是比较幸福的，但生产者是比较苦恼的。

浙江雨露空间门店销售的进口水果

3、日本的水果产业建立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提倡精耕细作，生产成本高

日本虽然是个发达国家，但农业上依然是小农经济，这和欧美发达国家完全不一样。欧美国家的大农场基本上都是上千公顷的面积，在日本，几十亩、上百亩的农场就很大了。所以日本的水果产业是建立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提倡精耕细作，把园艺的科学性和艺术性完美结合，而欧美更多的是体现科学性。

日本果农在采集花蕾准备授粉

中国水果产业的经营模式跟日本类似，也建立在小农经济的基础之上。在部分地区如长三角一带也提倡精耕细作，种出好品质，卖出好价格。但是精细化的管理模式导致生产成本高，相比之下，欧美的水果的生产成本更低。在商超中，不少国产水果的价格已经超过进口水果，这是喜忧参半的现象。近年来，中国也兴造了一批仿欧美的大规模果园。

浙江嘉兴的葡萄种植模式

4、日本有强大的农协组织，在保证产品质量和安全方面起到很大的作用

日本的基本生产单位虽然是一家一户的小规模经营，但是是有组织的经营，这个组织就是日本农协（JA）。日本农协是日本农业生产的大管家，在日本农业的发展过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一方面可以给政府施压，在农产品的对外贸易上，奉行关税壁垒政策，最大限度地保护了农民的权益；另一方面，严格把控产品质量与安全，给消费者提供优质安全的水果。

日本山梨农协的桃分选线

中国果品的质量和安全问题很多时候是非技术问题，更主要的是组织形式的问题。

5、日本水果质优价高，崇尚礼品文化

这与中国很相似，因为我们都是东方人，要送礼，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在日本商超，一串葡萄几千上万日元，一盒组合装几万日元。但是在欧美不一样，欧美的水果就是一种食品。

日本商超的水果价格，折合人民币515元​

中国的水果质量差距很大，价格的差别也很大，天价水果可能长期存在，像“红美人”“阳光玫瑰”这种网红水果的机会会很多，给炒作带来商机。

浙江雨露空间门店在销售的国产“阳光玫瑰”价格不菲

二、技术特征

日本果树的栽培技术适应于日本多雨、山地和台风等自然条件，并由此诞生棚架栽培、避雨栽培和套袋栽培等多种栽培模式和针对山地的整形方案和配套机械等，提倡精细化管理，充分展示园艺的科学性和艺术性。果树栽培的最终目的是给消费者提供优质水果，给生产者提供收益，最终实现双赢。

1、栽培模式基本统一，兼顾科学性和艺术性

比如梨的棚架栽培、桃的两主枝整形、苹果的开心形、葡萄的H形和X形整形，基本上都一样。像日本关西的棚架梨，定干很低，而关东的棚架梨，定干跟棚架基本上是齐平的，现在流行的树形是这两种方法的折中方式，定干高度1.1~1.2米，既有利于上架和机械作业，也减少了徒长枝的发生。在骨架培育的基础上，根据不同品种的结果习性来培育结果枝，兼顾科学性和艺术性。虽然前期的整形工作比较复杂，但后期的修剪非常简单。

日本山梨植原宣紘的葡萄园

中国因为涵盖不同的气候带，栽培环境不同，所以栽培模式多样。一个专家一套技术，一个果园一种方法，甚至同一个果园也有很多树形，或者没树形，每棵树都不一样，管理非常复杂。

2、重视幼树期的整形，立足长远

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说“足球要从娃娃抓起”，日本对幼树期的整形也是一样的。但是我们的思想是想着先长大结果，等结了果之后再来调整树形，那就导致后期管理非常麻烦。就像我们教育小孩一样，等过了18岁，他根本不听父母的话了。

日本桃树两主枝开心形

其实日本人也想早点结果，他们采用计划密植的方式，把永久树和临时树分开，把永久枝组和临时枝组分开，到了一定的时候就间伐。最后，像棚架梨完成整形基本上需要9~10年的时间。但是在中国，9~10年时间这块土地都可能易主了，所以包括土地制度在内的各种原因造就了我们急功近利的价值追求，很难有长远打算。

日本的棚架梨结果状

3、栽培区域固定，品种更新慢，重视现有品种的优质栽培

日本的水果产区是相对固定的，树体的栽培年限也比较长，市场也相对稳定，所以不追求新品种，更重视现有品种的优质栽培。比如中国现在最火的“秋月”梨，在日本只有2%的比例，日本种植最多的还是老品种“幸水”“丰水”“新高”和“20世纪”等，100年前的品种都还在种。

日本梨的品种结构

中国的果树种植没有区域化，只要能种，随便那个地方都可以种，所以变化很快，没有秩序性。而且中国的农民往往认为“新品种就是好品种”，苗木商炒作的成分大，很多日本育成的新品种在本土默默无闻，但在却中国成了明星品种。

在中国热炒的“浪漫红颜（美和姬）”和“富士之辉”

4、重视地下管理，土壤有机质含量高

日本非常重视土壤管理。在昭和初年就开始大量施用有机肥，肥料种类从最早的骨粉、大豆和油饼之类的有机肥，到现在基本上是有机肥配合肥料；然后就是化肥。现在主要是施化肥，并且都是撒施。由于土壤有机质含量高，肥料利用率高，所以用量很少。

覆盖大量有机物的日本桃园

中国果园的土壤有机质严重缺乏，国家梨产业技术体系经过调查，全国60%以上的梨园的土壤有机质含量在1%以下，有机质含量非常低。所以现在国家也很重视，要求肥药双减，但是我们还没有真正在土壤上下功夫。如果土壤有机质含量提高了，化肥的用量自然而然就下去了。中国现在是各种名堂的特效肥料满天飞，生产者希望有“灵丹妙药”。

日本果园的地面管理

5、果园机械化程度低于欧美，但非常实用

日本果园由于采用传统的整形方式，机械化程度低于欧美。现在欧美国家几乎所有果树都是篱壁形，方便机械化作业。但是，日本果园机械非常实用，像山地的辅助机械做得很好。另外，日本政府早些年对农业机械的补贴力度也非常大，在某种程度上解决了老龄化的部分问题。还有日本的分选包装机械也是非常先进的，自动化程度很高，可以检测内在品质及各种生理病害，在这方面的技术要优于欧美国家。

日本的果园机械

中国果园的机械化水平尚处于摸索阶段，整体质量需要提升。另外，需要开发和机械化相适应的栽培模式，实现农艺与农机的相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