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经济学前沿——大学生对职业和家庭的预期及人力资本投资

著名经济学家米塞斯(Ludwig von Mises)曾经说过，人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那么大学生选择什么专业，选修什么课程，又有什么样的目的呢？这些选择会不会和他们对自己未来职业发展的预期有关？除了职业发展这个考虑，大学生选什么专业有没有可能和他们对未来的婚姻和家庭生活也有关呢（比如会不会觉得理工男不好找对象）？上面这些问题，用经济学的语言来概括就是，大学生会不会基于对自己职业发展等方面的预期而提前做出相关的人力资本投资（例如选什么专业，读到多高学位）？

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挺明显的。我相信随着高等教育的发展，当代大学生越来越慎重考虑读什么专业以及读到什么学位。他们做这些选择的时候一方面基于自己的能力（比如高考考了多少分），另一方面也会有基于不同专业的职业发展前景的考虑。当然可能也有很多大学生在选专业的时候没有考虑那么多，就像当年我选择专业的时候，就因为高中迷上了数学，所以就选择了数学专业。可能还有不少同学是因为父母的意见而选择了某些专业。不过我上了大学以后，逐渐了解了其他专业。当时大一的时候听了我们经济学院老师的一次宣传，说学校准备成立经济学实验班，目的就是为了培养理论经济学人才，希望招收的学生今后都读到博士，继续在学术上钻研。当然这个实验班对数学要求很高，因为当今主流经济学很多都是用数学语言来表达的，所以这个实验班要学数学和经济学两个学位。当时我一听热血沸腾，瞬间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呀，于是就报考了这个实验班，经过四年辛苦而怀念的本科学习，并且按照计划最终读了经济学博士，至今也就走上了学术的道路。

时光荏苒，当我来到诺丁汉大学任教之后，我发现我们的学生也都非常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很早就会和老师聊自己的规划，表达他们的学业目标和专业兴趣。大家也会为了自己的目标很早就开始做相关的准备，比如选核心的课程，参加相关的培训或社团乃至比赛。大家没有浑浑噩噩过日子，而是心中有目标有预期，并且踏实学习和做事，这很让人欣慰。

当然，今天咱们要聊的不是这些家长里短，而是想看一看，当代大学生一般是怎样预期未来的，并且他们会不会以及如何根据这些预期而提前对自己的人力资本进行投入的。这个问题其实和经济学研究的哪些因素影响人力资本投资有关。一个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的人力资本投资呢？过去的研究主要考虑的是人力资本投资给这个人未来的收入带来了多大的好处。你比如说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大学生本科毕业后要读研究生甚至博士生呢？为什么很多企业CEO还要读商学院的EMBA呢？这些都是对人力资本的投资，而过去经济学研究的主要想法是因为这些人力资本投资能给大家带来更高的收入。而最近的相关理论发展逐渐提出，收入可能不是人们是否进行人力资本投资唯一考虑的因素。一个人是不是要读研究生或者博士生，选择什么专业，可能还会考虑未来好不好找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大家可能觉得这是什么诡异的想法，但是这种想法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比如女孩子不选择读博士的一个可能的又比较重要的原因就是毕业后不好找对象，结婚时间太晚还可能影响生孩子。

那么人们在做这方面决策的时候，比如大学生在考虑读书到什么程度，选择什么专业的时候，是否真的会考虑这些非收入方面的因素呢？他们又是如何考虑的呢？有两个经济学家就做了一个这方面的调查。他们的调查对象是美国纽约大学的大一到大三的学生。在这份调查问卷中，这些学生需要回答他们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以及他们觉得读完本科学会之后有什么好处（和本科没读完辍学相比）。这里的“好处”就包括以下这些方面：他们预期的未来收入水平，未来婚姻情况，未来配偶的收入水平，甚至还包括未来可能生几个孩子。这份问卷乍一看有点无厘头，其实它的目标是想研究除了收入以外，其他因素是否也影响这些大学生的选择，甚至还能分析他们如何在事业和家庭方面进行权衡。

问卷调查的结果也挺有意思。收入问题自不必多说，所有大学生都预期如果能完成本科学位，自己的收入水平会更高。有趣的是婚姻和家庭生活这一块。所有大学生都认为完成本科学位对找对象是有好处的。你比如说平均而言女孩子认为，和本科没读完相比，如果读完本科，自己在30岁前能结婚的机率可以提高13%；男孩子更是如此，他们认为能提高的机率是35%。可见很多男生和女生都认为，有一个本科学位是30岁前能找到对象的前提，男生更是如此。还有一个有意思的发现，当然这个发现可能也符合大部分人的预期，那就是不同专业在大学生心中对找对象也有影响。你比如女生就普遍认为，如果是自己学的是理工科或者商科，那么30岁前能结婚的机率比学人文社会科学低15%。不过男生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他们倒是觉得不管自己学什么专业，不影响自己找女朋友和结婚。

还有一些我们不太容易考虑到的地方，比如对自己配偶收入水平的预期也会成为影响一个人对自己人力资本投资的因素。这份调查就刚好考察了这个因素，它发现一个大学生在选择对自己人力资本投资到什么程度的时候，不光会考虑自己未来的收入水平，还会考虑自己未来找的对象的收入水平。这些被调查的大学生一般认为如果自己收入高了，那么也更容易找到一个收入还不错的配偶，这样强强联合，让整个家庭收入更高。其实原本经济学研究已经指出了，人们会根据对自己收入水平的预期而进行人力资本投资。而现在这份调查问卷的结果进一步补充了这个结论：人们不光考虑自己收入水平，还考虑能找到一个什么样收入水平的配偶。比如说假如某个行业的收入比较高，那么一个人在大学的时候选择一个对口的专业，可能一方面考虑自己今后有机会去这个行业挣高收入，另一方面还可能更有机会认识这个行业里的人，喜结连理，收入加倍。

还有一个过去经济学研究很少考虑的影响人力资本投资的因素，那就是生几个孩子。这份调查连这个也考察了。它发现，不论是男生还是女生，他们都认为如果自己学的是理工科或者商科，那么等他们到30岁的时候生养的孩子数量和学人文社会科学的相比会少一半左右。这背后的原因嘛，原调查没有考察，不过我猜可能是学理工科或者商科的大学生预期自己工作比较忙，没那么多时间照顾孩子，所以30岁的时候生的孩子数量比较少吧。如果学人文社会科学的大学生到30岁有2个孩子，那么理工科和商科的大学生觉得自己在30岁的时候最多也就1个孩子了。这个猜测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因为调查问了这些大学生觉得自己45岁的时候有几个孩子。调查结果是，这些大学生预期，如果说到了45岁的时候，人文社会科学专业毕业的有3个孩子的话，理工科和商科毕业的就有2个孩子，二者之间的相对差距缩小了。可能觉得到了45岁，理工科和商科的毕业生也没有刚参加工作时候那么忙了吧。

此外还有一些关于劳动力供给方面的调查，比如大学生普遍认为学理工科和商科更容易找工作，比学人文社会科学的在30岁前找到工作的机率大15%（男生）和9%（女生）。女生也普遍认为结婚后自己继续全职工作的可能性会下降18%。这些关于大学生对未来各个方面的预期的调查，其最主要的目的是想看这些大学生是否会根据自己的这些预期，主动做出相关的专业选择或者学位选择，即对自己人力资本进行相关的投资。而调查结果给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最后可能大家还关心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大学生根据自己预期进行了人力资本投资，最后结果怎么样呢？预期准不准呢？预期又实现了吗？为了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得对这些大学生进行跟踪调查，看他们毕业后的具体情况。做这份调查研究的两个学者也的确做了这份工作。时隔6年，他们再次找到这些大学生，看他们的收入、家庭等情况。结果发现，这些预期基本上是靠谱的，预期也基本得到了实现。当年预期收入高的并且由此而选择相关专业和学位进行人力资本投资的，最后收入也的确更高。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关于家庭和婚姻这方面的预期，这两位学者没有找到太好的支持证据，主要原因是才过了6年，这些当年被调查的大一大二的学生们还不到25岁，好多都还没有结婚。要想搞清楚这个问题，看来还得再等6年。不过为了一篇学术研究，足足等6年也算够有耐心了。

这篇文章看似回答的是一些简单的问题，但对于人们为什么对自己进行人力资本投资这个问题还是提供了很重要的视角，那就是人们不光考虑自己未来的收入，而是可能考虑很多问题，人生，理想，家庭，这些都是人们追求的目标。回到我们开头那句话：人的行为都是有目的的。每个人可能目的不同，那他们就会有不同的选择。

参考文献：

Wiswall, M. and Zafar, B., 2021, “Human Capital Investment and Expectations about Career and Family,” 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129, no. 5, 1361-1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