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文学作品6）癞瓜儿

癞瓜儿

作者：赵雁明

如果生命中每一处走过都是一幅画卷，那么，故乡是我心中永不凋谢的水墨丹青。对于故乡，印象最深的就是炊烟了，故乡家家户户做饭都用大铁锅，软柴填到灶塘里，热腾腾的蒸汽弥漫在“外地儿”，袅袅的炊烟，也四散开来。

大人们做饭的时候，小伙伴们玩得正嗨，一会儿奔你家，一会儿去他家，弹玻璃球，射弹弓，猪鸭鸡狗随时都被踢或轰，鸡飞狗跳的情景，也时刻发生着。玩着玩着，就忘记了时间，玩着玩着，就把大人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了。

有一年夏天，克志他爸抓了许多的螃蟹，老婶儿说，你们几个好好玩，一会儿老婶给你煮螃蟹，话音还没有落，她老妹子从孙庄来了。克志她老姨，那时也就十六七，人长的很美，笑起来更亲切。她一进院子，就跟克志说，看老姨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笑眯眯放下柳条筐，筐的上面是一块碎花步，揭去花布是几支“卷帘儿花（百合）”，花儿的中间，是几个萌萌的梭型的瓜果，桔黄的，外皮疙疙瘩瘩的，“癞嘟嘟”的，那“癞嘟嘟”的外皮，并不“麻样人”，反倒特别招人爱，那之前，我和拴住克志等，都没有见过那东西，但出于本能，我们都确定，那是一种我们没有品尝过的美味。

克志她老姨，似乎看出来我们的心事，碎花布放到她姐的手里，然后蹲下来，让我们几个也蹲下，她拿出来一个桔黄的瓜，一边掰开，一边跟我们说：这是“癞瓜儿”，外皮不能吃，只能吃里面的“瓤儿”，“癞瓜儿”的瓤儿，熟的时候是桔红色，里面包着“癞瓜儿”的籽儿，吃的时候，就吃籽儿外面包裹的果浆。她一边说，一边做示范，然后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一个包裹着“胶浆”的癞瓜瓤儿。

小心把它放嘴里，一股从来没有过的清甜，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芬芳，立刻弥漫在嘴里，包裹在舌尖上，有点像蜜糖，却是淡淡的，也带着清香，直往喉咙里钻，抑制不住的口水，刺激着舌动，“胶质状”的癞瓜瓤儿，经过唾液的稀释，还没把味道分辨清楚，就已经进肚了。

克志她老姨，把带来的癞瓜儿，一个人分一个，然后跟大家说，好好跟克志玩，别打架，下次老姨来，还给带癞瓜儿。记得把籽儿留下，明年种在园子里，就能吃到更多的癞瓜儿了。哥几个，拿着克志她老姨送的癞瓜儿，赶紧回家了，老婶锅里的烀螃蟹，已经不诱人了。

也像克志她老姨那样，一边掰癞瓜儿的外皮，一边跟弟弟妹妹说，“唆啰”那桔红色的“胶浆糊”，然后吐出籽儿，意犹未尽后，指着那桔黄色的癞嘟嘟外皮说，这个不能吃，就这点东西，明年，等明年春天，咱家也种点癞瓜儿，那时就能吃个够了，然后把吐出的癞瓜儿籽，宝贝地纸包纸裹起来，并在纸包的外面，歪歪扭扭写下“这是癞瓜籽儿”，然后放到“幔帐”的下面，随时能看见，随时都提醒，春天的时候，别忘记种它。

春天刚开化，就把籽儿拿出来，母亲说，别着急，还没有到时候，那些天，真的是度日如年，天天都数那几粒癞瓜儿籽，生怕耗子偷吃了，等啊等，终于等到种葫芦，终于等到种南瓜，然后把那几粒癞瓜儿籽，种到窝瓜的旁边。种完癞瓜儿那些天，比漫长冬天的等待还急，天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看它长没长出来，不断地浇水，不断地上猪粪。南瓜出苗了，葫芦放叶了，癞瓜却并不急着长出来，心里那个急呀，恨不得替它长几天，恨不得扒开土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

黄瓜开始爬蔓了，西红柿也有开花了，我们对它的期盼，已经伤心欲绝了。终于有那么一天，它破土了，纤细的苗儿，小小的叶片，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就这几根线儿一样的秧儿，能长癞瓜儿吗？疑惑归遗憾，精心归精心，窝瓜苗儿挪挪，葫芦秧挤挤，癞瓜儿苗儿，得多有点阳光。那线儿一样的癞瓜儿苗，似乎根本不在乎窝瓜苗的繁茂，不着急不上火，线儿慢慢长，叶儿慢慢多，又过了些日子，它也像窝瓜秧一样，一蹿老高了，然后开始开黄花，然后一朵朵黄花落，每一朵花落之后，都长出来一个小癞瓜儿，特别小，就像米粒儿一样，外表就是小疙疙瘩瘩。盼它长，盼它大，终于等到夏天，那密密麻麻的梭子型的绿疙瘩，有有绿变黄色，青绿变浅绿，然后有浅黄，慢慢变桔黄。

癞瓜儿秧越分叉越多，每个枝枝叉叉上，都有癞瓜儿花开，许多小癞瓜儿，一个比一个嫩，一个比一个萌，一个比一个长得快，有的都长到鸡蛋的大小。那些先长大的癞瓜儿，再次考验着我们的着急，嫩绿，还是嫩绿着，即使绿变淡，也看不到它们变黄，天天去查看，天天数个数，夏天都要过去了，后长的那些小癞瓜儿，都要长到鸡蛋大了，它们才不紧不慢逐渐外皮变黄色，那黄色也一天比一天趋近桔黄，又过了几天，桔黄已经挺多了，摘下来，尝一尝，太美太美了，还是去年那味道，哥一个，姐一个，弟弟妹妹都一个。

吃吧，这是咱家的癞瓜儿，这是克志她老姨送来的贴心，务必得给克志他家送几个。隔着墙头喊，让他赶紧出来，老婶接癞瓜儿时，又回赠几块刚出锅的馒头。鸡咯咯叫，狗使劲摇晃着尾巴，母亲也隔着墙头问，他老婶，今天你家的鸡下了几只蛋？然后老郑大奶出来了，他家的癞瓜儿，已经品尝一波了，这癞瓜儿真好，长得“稀罕”人儿，癞嘟嘟的，却讨人喜欢，老妹子就是有性情，打哪里给孩子们淘弄来的？老妹子今年该找婆家了吧？不知道那个小子，有那好福气。再然后，家家都没有一点的秘密，乡村就是那样的贴心，乡村就是那样的有情，许多的时候，左邻右舍的贴心，远远胜过远亲戚。

忙忙碌碌的日子，母亲和她的那茬人，陆陆续续都老去， 对于故乡的这些记忆，也慢慢都变成了曾经，很多时候，我独自在月光下伫立，回味那些记忆中的挥之不去，有那时的炊烟，有那时的一汪水，有那时的乡音，慰藉灵魂，抚慰着思乡。有时也会涌起强烈的渴望，再吃一次大锅炖的菜，再看一眼故乡的炊烟。

当灶膛里的火苗儿，映红了母亲花白的头发，当家乡的父老乡亲们，用他们土得掉渣的言行，掏心掏肺营造的那些都逐渐逝去，我们将要重复的，却是最怀念那些纯朴的温馨，就像克志她老姨，让我们认识了癞瓜儿，让我们品尝了癞瓜儿的美味，多少年以后，依然丝丝缕缕在心头萦绕。

无论走出多远，故乡，都是我们永远的惦念，都是我灵魂中永远的想念，或许克志她老姨，都不记得当年癞瓜儿那件事，而它却早已经升华为我的满满故乡的情怀，由癞瓜儿演绎出来的那份情与意，也会永远印刻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