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土作品17）打串儿鸡

打串儿鸡

作者：赵雁明

古老的大辽泽所在，也是世界候鸟的一个重要的通道，清明前后，陆陆续续有许多鸟儿，从南方迁来。最先是天鹅，然后是大雁，紧跟着，成群的野鸭，也源源不断涌向这片湿地，各种各样的鸟儿，也会在某个清晨，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最小的鸟儿是柳莺儿，最大的鸟儿是地鵏（据说有十八斤重），春草发到禾苗长这段时间，柳新绿，春意浓，也是鸟儿最多的时候，就连房前屋后，都有数不清的鸟儿叫枝头。村里的孩童，这期间的宠爱是弹弓和鸟夹子，掰杖梢儿，抠玉米瓤子，然后把所有的收获，都养在一个小瓶儿里，那宝贝，就是鸟见鸟爱的“玉米螟”。

脚穿胶鞋，兜揣弹弓，裤腰带上别着一把把鸟夹子，还有宝贝的“玉米螟”瓶子，一个个村童，也都脸上挂满希望。春天的鸟儿喜欢吃活物儿，剜菜刨茬子的孩童，心里装的是打鸟儿，满身的装备，就是那时打鸟儿的神器。

那时很苦，一年难得闻到肉香，苦春头子那段日子里，家家只有咸菜疙瘩下饭，打几只鸟儿，炒点咸菜丝，就能让生活变美，“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旧时的称是十六两一斤，飞禽四两和走兽半斤是相差四两的），鸟肉的香，也让久没肉吃的人们想入非非。

鸟儿有个习性，喜欢顶风顺着垄沟觅食。鸟儿的尾翼，最怕风吹，绕阳河周边的孩童，把它理解为顺风呲屁股，鸟儿不舒服。根据鸟儿的这个习性，跑到它们觅食的前方，搂起一个小土堆儿，并在土堆儿的正面，下几把鸟夹子，夹子的饵，就是它们最爱的玉米螟。那些行走如飞的鸟儿，每每来到土堆前，就会上一个大当，啪的一下稳准狠，叼住了玉米螟，也触发了夹子机关，嘴里叼住了玉米螟，脖子也被夹子夹住了。

春天能打的鸟儿很多，最多的是禾雀，我们老家管它叫做“乐亭背儿”，但大多数的孩子，更喜欢追“串儿鸡”。“串儿鸡”是一种中型鸟儿，没有布谷鸟大，却比鹌鹑身子长，它喜欢群居，也喜欢独来独往，它飞的机敏，觅食的速度也非常快，也是它窜的快，才有了串儿鸡的称呼。它的去毛去肚的重量，大约有三两，这是地道的三两，不是前述半斤八两那个两。打一只串儿鸡，能顶十多只乐亭背儿。串儿鸡，也是那段日子男孩做梦都想梦到的鸟儿，遇到串儿鸡，涉水渡河也想追。

风大的时候，是打串儿鸡的最好机会，大风把它的贴脖毛，也能吹成倒戗状，于是，它们不顺着垄沟觅食了，改成更窄范畴的壕沟，顺着壕沟顶风走，你就顺着壕沟把夹子下到它前面，然后再回到它后面，眼瞅着它一步一步越来越离夹子近。它在前头跑，你在后面跟，发现它警惕，赶紧用它喜欢的口哨声抚慰，簌儿～簌儿，然后把脚步放得更轻，弓腰拔脖儿，眼睛一刻也不敢溜号。五米四米三米二米，前方新堆的新土味儿，已经引起它注意，它停下了，左看看，右看看，一条肥美的玉米螟，正在新土上蠕动，它乐了，箭一般向前，箭一般奔向玉米螟，然后啪的一声夹子响，你成功了。倘若它久久犹豫，就是盯着新土找破绽，那时的心呀，提到嗓子眼了，想催它快点，也怕它突然飞走前功尽弃，不吹口哨憋不住，吹了之后更怕吓到它，那一刻，就像哄着供着个爹，爹呀，前边预备着“好吃的”。

串儿鸡，是东北人给它起的名，它的学名叫灰背鸫 ，它是鸫里的一族，以前数量很多的，以前打它是天经地义的，上至老，下至小，都会追着打它来吃肉。种地的时候，它喜欢串垄沟，苗长的时候，它就入矮丛，有时去山坡，有时去往小树林，渔猎时代流传的渔雁文明里，打它是一个最普遍的传承，任何人的春夏秋里面，都可以有追着打它算小猎，所以，吃到串儿鸡肉，也成为了普遍的认同。

北坝外那块地叫“仁义段”，那片地里南北沟有好几道，春天的时候，都没有水，里面的串儿鸡和雊（比串儿鸡还大的鸟儿）特别多，雊比串儿鸡还喜欢群居，麻雊黄雊黄眼圈儿雊，都是一落十多只，也是嗖嗖串，也是嗖嗖跑，也是机警又机敏，稍微察觉动静不太对，呼啦一下全飞走，今天你也别想再看到。经常有打雊和打串儿鸡互影响，于是，原本要好的伙伴，彼此水火不容，压着嗓子吼一声，横眉立眼举铁锹，比比划划发警告，大胆拴住子，立刻原路退回！

但一旦串儿鸡或者麻雊在手了，刚刚的愤怒，立马飘走了。依然还是好伙伴，但串儿鸡不可能送你，拿几只乐亭背子给你，算是刚才变脸的补偿。说说那时的追串儿鸡，那也是那时乡间的春景儿，过了北坝口，田野随意走，一会儿去了东北尖儿，一会儿到了赵谷地，一会儿关东大洼子，一会儿又到长江田，哪里鸟儿多，哪里伙伴合得来，哪里就有各种的惊喜，吃不吃鸟儿不重要，挖完野菜，顺便给家人来一顿美味的串儿鸡肉炒咸菜，那是那时成长的责任，也是那时一种小担当。再苦再累也无悔，倘若眼瞅着串儿鸡叼了饵，却呼啦一下把夹子给带飞，然后老远老远夹子掉下来，那孩子的心，可被它给伤透了，大腿拍得啪啪响，梦里都是连呼带喊的。

前街的大小子，后街的朱利福，东街的郑继民，西街的赵福存，都是那时打串儿鸡的高手，我也吃过他们送给我的雊，漂泊异乡的这些年，我也梦过许多那时候，村南村北急匆匆，天天挎着满满野菜筐勒得胳膊红，只盼家里鸡肥猪也壮，生活有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