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县老家的初秋

图文：程守忠

今年的盛夏颇有味道。

伏天里，台风来访，雨骤风狂，湿热的天气，的确此消彼长。狂热收敛了一些，总算降到了26度左右；湿塌塌却无法闪避，如同粘性十足的狗皮膏药，粘在皮肤上，不好撕脱。

扯天扯地的雨线，天天织云缝土，厚重的乌云整天狼奔豕突，半个月见不到蓝天金乌；土地简直是千疮百孔，庄稼倒伏在积水里，满地都是排水挖出的渠沟。

蛙声如潮，昼夜不息。校园里，除了读书声，就是下雨声，学生无忧无虑的蹚水声。一名学生，居然在操场里的水草间，逮到一枚鲫鱼，养在新买的鱼缸里，还放了彩石子及塑料水草。

雨水一停，热浪马上反扑，三伏熏蒸模式即刻开启。晚上打坐，开始燥热难忍，等平静下来，即浑身沁凉。饶是如此，从精神世界，返回人间，人就坐在自己的汗水中。

立秋了。

再晚间打坐，即有丝凉微风自纱窗入，绕卧室床榻，虚室生白。平明即起，骑车远足。紫燕栖于檐下铁丝上，唱着婉转的曲子，略微凝神，曲词即见，飞快地从一数到十，然后利落重复。燕子是飞行专家，轻捷的剪尾。可能是来自数字的转化吧。

乌鸦走简明的模式，扇动长节奏的羽翼，口里念念有词：俩五一十！接着，是长长的休止符，再数：二五一十！

麻雀、喜鹊、戴胜、乌鸫、斑鸠、白头翁、野画眉等知名、不知名的鸟儿，成群拨队，或栖于电线，或落于草丛，或翻飞咬斗，或梳理翎羽，与金黄的丝瓜花、淡蓝的牵牛花、玉色的眉豆花、水红的木槿花，组成动感十足的彩色画卷。

苹果、梨、柿子、核桃、青枣、无花果、簇葡萄乱入眼帘，高粱、玉米、花生、红薯、大豆、芝麻高低参差；水清有鱼，绿叶藏果，蓝天流白云，路平有车辆。

顺着一条熟悉的水泥路，骑入窄小的砂石路，再往玉米地深处，换成了黄泥小径。湿湿的便道上，满是车辙深深浅浅的印记。幸好我的山地车轮只要是十公分宽的泥埂。便可从容运转。太紧张，倒容易歪斜倾侧；放松，则履窄自如。

转过一个弯，一位赤膊裸背的健壮老汉在修理车辙路，前方已经完成了几十米。草间，露水成珠，闪烁明灭；老汉，汗珠满布，裤腰精湿。

他说，修理一下田头车辙路，大家上下地，多方便。我赞扬他的功德之心，他笑了，说修桥补路，是每一位庄稼人愿意自觉做的事，是老家的传统。

骑入丁字土路，老汉告诉我，西行可能不好走，也能走得通。我并没有在意，一来，我的山地车连山地都不怕，这点土路应该不是问题；再说，我惯骑田间小径，阒然无人，仿佛脚下的黄泥小道，就是有意为我辟出的。

骑了一段，车辙淡出了，野草攀上路面，擎着露水亲近车轮，嬉戏凉鞋，轮湿脚痒，颇为得意。深入，草茂遮轮，短裤沾湿，不见路面，唯有路形。玉米林夹道，苹果树葳蕤，几处坟茔、墓碑肃穆无言。

想过去，就得下来推着车，在坟茔前若有若无的一条野径经过，打扰亡灵。埋骨此处，与庄稼、果树为伍，清风明月为伴，何等惬意。我还是原路返回吧，虽然不一般不走回头路。

骑上复新河桥，被修路的栅栏挡住。栅栏有一处开口，被横木拦着，可拎起车子过去。

过了这道坎坷，果然景色迷人。一块几百亩大的地块居然荒着，被周围的玉米地圈了起来，成为草原的缩微景观，可以作为足球场，亦可“沙场秋点兵”。而今是百鸟的乐园，大群的白色大鸟起起落落，只在远处活动，是白鹭、白鹳、大鸨、天鹅，均不得知。

这份好奇牵动着我，就去问远处路过的一位老者，他说，这是留出来的洋葱地，承包者说，幸亏去年没有栽种洋葱，否则就得赔一大笔钱；今年秋天再栽培，下年行情会好起来的。

一地栎叶绣球花，吸引了我。可能不好出售，或者长时间无人打理，野草比花朵更加繁密。而稀疏的它们不气馁，依旧认真生长着，开出绣球般洁白的花朵，不骄不躁，淡静从容。

我感到自己迷失了，惟一缕轻魂在园中游荡，刹那间清风明媚，阳光热烈，如沐慈悲。我听见了那恒久而辽阔的安静，安详而自然。人总要经历过，才没有白活一回。我们总期许岁月静好，但是，岁月岂能遂了我们的意志？台风、暴雨、燠热、凉爽，那是大自然的信手拈来，不加思索。

所有的处事不惊的背后，皆为悲欢离合的过往；所有勇敢的背后，都藏着一颗不服输的心；所有的成功的背面，都是孜孜不倦地探索和执着。

那些岁月轻烟漫过的地方，都是灵魂深处的宁静，是旅途中最美的所在，风景只在路上。不辜负每一场风雨、花开，善待每一次出行、花落，收藏大大小小的感动和温暖。

做一个寡言、却内心有一片花海的行者，不害人害己，于淡泊中，平和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