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妈妈说：“老头子，我把孩子给你拉扯大了！”

文：火妖妖

图四图五：大俗摄影

睡得迷迷糊糊中，我仿佛觉得有一双粗糙的手，轻抚过我的额头。那触感，带着温暖，陌生且熟悉，让我从睡梦中醒来。

我眨了眨眼，努力回忆着梦境里发生的一切，却发现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身心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头也闷闷的，索性披了衣服，呆坐到天亮。

早晨七点，弟弟打来电话，说让我回家一趟。

我的心跳突然就加快了，追问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

弟弟没说，但嘱托我路上开车一定慢点，这更加重了我的疑心，于是我将孩子托付给婆婆照顾，自己开车去了济南老家。

虽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到家后，还是被弟弟拿出的那份诊断书震惊得有些手抖。

我妈妈她，竟然生病了，是胃癌，而且是晚期。

刹那间，眼睛像是被沙尘蒙了眼，痒得难受，终究是落了泪。

曾经，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在乎她，曾经，我只想逃离她，远远的，最好一辈子不再见。

我将我性格的缺陷，人生的失败，完全归咎在她的身上。

怪她，怪她的毒舌，自私，狠心。

更恨她，恨她毁了的童年，毁了我的自信，让我变成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做事，自卑懦弱只知道逃避的人。

二

那是我六岁的时候，妈妈说去赶集买东西，让我自己下地拾棉花，还承诺说等她回来，会按五分钱一斤的价格支付我报酬。

我兴奋地下了地，连饭都顾不得上，只想多拾一点棉花，让她高兴。

我永远忘不了，当我看她回来后，兴奋地举着棉花袋子让她称重时，她口中的话：“称什么称？自己亲妈的钱，你也想赚？没良心的东西，滚！”

那一次，我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只不过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怎么表达，只知道自己委屈地夜夜流眼泪。

还有一次上了小学后，我攒了很久很久的钱，买了一根钢笔，欢喜得不得了，晚上却被弟弟给折断了。

自己心爱之物被弄坏，气愤下我跟弟弟扭打成一团。吵闹声惊动了妈妈，而她进来后，不由分说抄起地上的扫帚就往我身上砸。

那时的她，犹如暴怒的狮子，而我就是她利齿下已经奄奄一息的猎物。

我那时候性子倔，虽然挨打都是家常便饭，但即使被打到疼得不行，我也不会像弟弟一样跑掉，甚至，我连吭都不吭一声，满心思里就只有一句话：

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上了初中后，为了逃避妈妈的冷言冷语以及嘲讽，我想住校，但却遭到了她的反对。

“住什么校？你住校，家里的活谁干？猪谁喂，鹅谁放？再说了，住校不花钱么？你怎么那么没良心？我早晚死在你身上！”

面对她的辱骂，我只能默默承受，心里暗暗发誓，如果我出息了，一定会躲得远远的，再也不见她！

三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有三个学校可以报考，一个大连轻工学院，一个湖北美院，还有一个山东的泰山学院。

可能是知道我想走得远远的，她竟然骑车二十多里路跑到我学校，硬是摁着我的头，让我把第一志愿修改成泰山学院，完全不顾我哭成个泪人，也让我逃离的梦想，碎成一地渣。

因为对她的恨，我从未放弃过逃离。

大学刚毕业，我就背着她跟老公领了证，定居在了泰安。这一住，我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有了孩子后，我的心渐渐变得有些软了。

我突然就发现，带孩子是件多么痛苦的事情。

而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年龄都相差无几，地里种着庄稼，家里喂着牲畜，我们的衣服和鞋子，也都是需要亲手缝制的。

我爸去世得早，我不禁疑惑，她是怎么做到养活三个孩子的？

后来逢年过节，我会让弟弟捎些钱回去，但每次弟弟问有什么要给咱妈说的么，我都是沉默地摇摇头。

虽然我也知道了她的不容易，但想起小时候的种种，想起她对我的辱骂，让我始终迈不开回家看看的那只脚。

“芳啊，你妈她不容易。你爸走得早，她要是不强势，不刚硬，怎么能拉扯大你们姐弟三个啊？她是拿命在养活你们姐弟三啊！”

临走时，婆婆对我讲的话，犹言在耳。

是啊，要是她温柔，她沉静，她软声细雨，她谆谆教诲，在那个温饱都是问题的年代，我们的处境又将如何？

所以，她必须是大山，是猛兽，是利刃。

哪怕她的棱角，会割伤年幼的我们，哪怕亲情的线，会因此磨断，但对她来说，那时候最重要的，是让我们活下来。

因为，她不是神。

四

“妈，你怎么在这儿坐着呢？这儿风大，回家吧。”

矗立在父亲坟头的她，转过脸来看到我，脸上全是不可置信。

“芳，芳，你回来了...”

然后就是泣不成声。

“妈，咱去看病去，明天我就带你去看病，咱去北京，去协和专科医院。”

“不去啦！哪里都不去，不花那个冤枉钱。这些年啊，我也累了，总不能让我到死，都在病床上受罪哇！留着那钱，你们好好过日子。”

妈妈说着，把我脸上的泪水擦去。

那时，我想对她说，妈对不起，但我却没有开得了口。

后来，我辞了工作，搬来跟妈妈一起住，每天陪着她散步，给她煮她爱喝的粥，陪她一起聊着张家长李家短。

时间过得很快，妈妈到了弥留之际。

她走得很平静，也没有过多的交代，最后一句话就是：“老头子，我把孩子给你拉扯大了...”

直到办完了葬礼，看着跟父亲合葬在一起的坟头，我才疯了一般跪在地上。

“妈！我错了！”

“妈，对不起！”

还有那句在心底嘶吼了一万遍，却还是没说出口的话：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