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庸“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十四部武侠小说，江湖的底色是一直在不停变化的。

简而言之，金庸早期的作品中，江湖总体上来说还是一个是非分明的地方。

比如在他的第一部作品《书剑恩仇录》中，江湖几乎是一个空气清新，树草丰茂的“精神桃花源”。

野生散养的大侠们，为了保持自己纯洁的精神面貌，努力地与想把他们“圈养”起来的猥琐之源清庭对抗。

那会儿的江湖人，纯的就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不但大侠们一尘不染，就连大反派张召重都坏的纯真又简单。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金老爷子逐渐“长大”，他笔下江湖也开始变得左看右看，越看越不简单了起来。

在他晚期的作品之中，用简单的好与坏来评价一个角色，变得越来难。

随着自己被社会毒打的经验越来越丰富，回头再看金庸笔下的那些人物，常常会有一种让人若有所悟的苦涩感觉。

人间从来不简单，世界不是黑白分两边。

好人不一定会把自己是好人挂嘴边，坏人却往往喜欢告诉别人自己最友善。

我们判断善恶靠的是过去的经验，而人性却永远充满着未知和善变。

这种复杂的的人性与江湖的冲突，在《笑傲江湖》中表现得最为明显。

迷失于“正邪”之间的江湖

尽管在《笑傲江湖》中，看起来正教和魔教之间都把“正邪不两立”看得极重。

尤其是正教中人，对魔教的憎恶之情几乎到了人面兽心的地步。

连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在教育徒弟令狐冲的时候都义正辞严地训斥：你明知道那姓曲的小姑娘是魔教妖女，为何不一剑将她杀了？！

岳不群口中的“魔教妖女”曲非烟，年纪才不过十一二岁，而且还刚刚救了令狐冲一命。

为了“正邪不两立”，残杀女童，忘恩负义都成了“正义”之举。

如此癫狂的“正义”，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曲非烟没有任何劣迹可寻，只是因为她的爷爷是魔教长老曲洋，就被岳不群如此反感仇恨。

而身为正教中人的余沧海，为了抢夺林家的“辟邪剑谱”，以毒辣的手段灭了福威镖局，甚至连做饭的厨子那样的非战斗人员都不放过。

可正教中人有人站出来说什么吗？

完全没有。

少林方证大师和武当冲虚道长在悬空寺密议的时候，都曾经跟令狐冲坦诚，他们知道余矮子为什么要对付福威镖局，甚至也知道岳不群为什要收林平之为徒。

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任由林平之全家惨死，眼看着林平之受骗。

连同令狐冲在内，几乎所有人连“行侠仗义”的念头都没有起过。

只有岳灵珊曾经真心实意地帮助过林平之，但那也是为了“报恩”的成分居多，没多少“行侠仗义”的想法。

“正邪”在那个江湖里，几乎全是看人嘴巴怎么站队的，而不是看这个人具体做了什么。

余沧海虽然滥杀无辜，欺负弱小。

但是因为他反对魔教，所以他就是名门正派中人。

曲非烟只是一个未成年女童，即使是救人一命，那也是“图谋不轨”必须除掉的“妖女”。

大家嘴上喊着“正邪不两立”，肚子里却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利益。

“侠义”的光芒，在这个江湖之中几乎快要完全熄灭了。

刘正风全家被杀的时候，在场的江湖好汉，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嵩山派不该杀害毫无还手之力的老弱妇孺。

但是除了定逸师太之外，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要知道刘正风既然邀请这些人参加自己的“金盆洗手大会”，就算跟他们不算好朋友，至少也是打过交道的。

但是他们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屠戮无辜的暴行，在自己的眼前发生了。

熟识的人被暴力和不公侵害的时候，他们尚且选择沉默不语。

你还能指望他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说人话不干人事的大侠们

《笑傲江湖》里的大侠们，个个都很有才，说话又好听。

但是盘算起来，干人事儿的却真心没几个。

正教两大领袖方证和冲虚，乍一看好像好像为了保护武林安危，维护江湖和平操碎了心。

然而如果仔细回想一下，就会发现这二位其实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以方证大师为例。

五岳并派之后，岳不群暗算左冷禅成功，靠着“君子偷桃”的手段刚当上五岳掌门，连屁股都还没坐热的时候，方证大师就跟他说这样一番话：

方证大师低声道：“岳先生，此刻嵩山门下，只怕颇有人心怀叵测，欲对施主不利。常言道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施主身在嵩山，可须小心在意。”岳不群道：“是，多谢方丈大师指点。”方证道：“少室山与此相距只咫尺之间，呼应极易。”

五岳派刚刚合必，大师就开始准备“火力支援”人家打内战。

这可真够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了！

“武林一哥”方证大师尚且如此，余下的那些人就更不用说了！

左冷禅和嵩山派把“正邪不两立”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实际上却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算计迫害跟自己“同气连枝”的盟友身上了。

而且最终魔教都没能剿灭的五岳剑派，竟然稀里糊涂地覆灭在他和岳不群这对“极品”手里。

岳不群则更加不堪。

嘴上喊着“仁义道德”，却先是拿闺女当“香饵”去钓林平之这个傻徒弟的缺德事儿，得手以后更是毫不顾及夫妻情义，一刀两断的去练“辟邪剑谱”。

夫妻情义，父女伦理在他看来几乎全都是狗屁。

话说得一个比一个好听，但做人却一个比一个没人性。

最有意思的是，那个江湖上的虽然正教中人们，虽然个个嘴上说的恨不得跟魔教不共戴天。

但实际上正教中人，几乎没有谁主动向魔教发起过进攻。

嘴炮人人打得震天响，但却从来没有人真去黑木崖下跟魔教叫阵。

反而是后来任我行重掌大权以后，主动向恒山派宣战，正教中人在风清扬暗中传信的情况下，才集合到一起准备打一场防御战。

最终随着任我行的暴毙，这一场仗也随之无疾而终了。

魔教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对正教造成任何有效杀伤，绝大多数正教中人都是死于自己阵营的内讧……

结语

虽然我们习惯感叹“人才难得”。

但实际上来说，世界上大多数的灾难都是因为“人才”太多，位置太少造成的。

方证和冲虚在和令狐冲谈起左冷禅时，虽然对他为人处世的手段颇为不满，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左冷禅雄才伟略在五岳剑派中确实没有第二个人比得上。

而且左冷禅提出的“五岳并派”的理论，方证和冲虚也找不出有什么真正的不妥之处。

并派的理论经过岳不群“平息纷争，和谐江湖”的修饰之后，更是完美无瑕，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试想如果江湖没有了门户纷争，大家都摒弃门户之见，携手并进，共创美好江湖……

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只不过理论虽然很美好，问题在于实践的可能性有多高？

《笑傲江湖》中那个混乱又黑暗的江湖，以寓言的方式揭示了人性中的一大弱点：人们很容易被“人才”们的花言巧语迷惑，因而忽略了“人才”们真正做了什么。

这个世界上纯粹的“恶”几乎是无法立足的。

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良心道德，全心全意地做一个坏人。

所以“人才”发明了很多花言巧语组成的“大义”，让自己和拥护者们在为非作歹之余，可以拿来自己安慰自己：一切罪恶的手段，都是为了“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