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富春：美的字源学

当我们说不同现象的美时，那个美字本身就具有不同的意义。由此我们可以说，虽然美的现象的复杂性有多种原因，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美的字义的复杂性。

■ 文| 彭富春

当我们谈论美的时候，会想到许多美的现象：如日出日落的壮丽景象、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生死般的爱情、李白豪迈的诗篇、贝多芬雄壮的音乐和梵高激情的绘画等。对于这些现象，我们都用美字来命名，并将它们都归属于美的领域。但当我们进行深入思考的时候，就会发现它们似乎并不具备任何同一性。有些美的现象之间缺少直接的关联，如一个人的美与自然界的动植物的美；有些美的现象之间虽然有一些关联，但它们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如音乐的美和绘画的美；更有甚者，有的美的现象是对立的，如崇高和优美等。

美的现象领域为什么会如此地丰富多样呢？这是因为美本身就缺少严格明确的规定？还是因为美字本身的乱用和误用？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当我们说不同现象的美时，那个美字本身就具有不同的意义。由此我们可以说，虽然美的现象的复杂性有多种原因，但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美的字义的复杂性。因此我们有必要对于美作语义分析。

哲学的批判不能等同于字源学的分析，甚至也不能建立于字源学分析的基础之上。但字源学的分析能够给予哲学的批判以一定的启示，尤其是提供出那些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被遗忘了的语词的原初意义。关于美的字源学分析正是如此。鉴于人类语言的复杂性，我们对于非汉语的美的语词的意义完全忽略不计，而只是分析在汉语中美的语词的原初语义。

一般认为，汉语“美”的原始语义是“羊大为美”。 《说文解字》说：“美，甘也，从羊从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 许慎：《说文解字》卷四上，北京，中华书局， 1963。]《说文解字》又说：“甘，美也。从口含一”。“羊大为美”将美关涉到一个具体的现象，肥的羊或羊的肥。显然这不是关于美的哲学思考，为美给出一个定义，而是一个具体的描述或者例证。但“羊大为美”说出了许多能够引起思考的东西。一方面，美指羊的肥大。这不仅相关于一感性的自然物，即羊的存在本身，而且还相关于感性的人的生活世界，只要羊是作为人的食物而存在的话。另一方面，美不仅指羊自身肥大健硕，而且指这种羊给人的味美感觉。美在这里和人身体的感觉、特别是味觉建立了关系。味觉是品味，是区分和比较。它不仅是对于对象进行感觉，而且也是对于感觉自身进行感觉。

除了“羊大为美”一说之外，还有“羊人为美”一说。它主要指人戴着作为图腾的羊头跳舞，娱人娱神，达到人神相通。人戴着羊头，这意味着羊头是人的面具，人在此时此地成为了羊。但羊也绝非一般的动物，而是特别的动物。它不仅具有动物性，而且具有神灵性。人与羊合一，也就是与神合一。如果说“羊大为美”偏重于美的生理性和自然性意义的话，那么“羊人为美” 则突显了美的宗教性和社会性意义。在此，舞蹈自身所带来的身心快乐是重要的。但如此理解的美不仅要从人那里获得规定，而且要从神那里获得规定。

由此可见，美在古代汉语中至少就有两种不同的用法。一是相关于感觉的，另一是相关于精神的。#大道哲学#

本文作者系武汉大学哲学教授，著有系列学术专著“国学五书”（《论国学》、《论老子》、《论孔子》、《论慧能》、《论儒道禅》，均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与发行）。本文选自《美学原理》，标题为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