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生遗憾不多,但未曾听“叶嘉莹”老师讲一次课,是一种遗憾。
虽然我所有的老师都很好,没有虐待我,也没有敷衍我,但遗憾此生不是迦陵徒。
很多人都说,听叶嘉莹上课是一种享受,只见她一身素装,站在三尺讲台上,就好像一首唐诗,好像一首宋词。她张口唱出的诗词,就是一种无比深厚的文化韵味。
她站在讲台上,没有华贵的衣服,却有一种华贵的气质,素装白发,声音洪亮,抑扬顿挫!
她不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她是这世间很多很多人的老师,她的风骨和气质,值得每一个人学习!
她曾经说过:“感谢给我机会,使我‘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的一点愿望,在南开园得到实现。”
叶先生一生致力于中国古典诗词的教学,她到各大高校,免费教授中华古典诗词。她恳切的告诉台下的学生:“古诗词这么美好的一份珍宝,我多么希望你们能看见。”
人生有限,但诗词使人不死。
叶嘉莹,号迦陵,迦陵出自《正法念经》:“山谷旷野,其中多有迦陵频伽,出妙音声,如是美音,若天若人,紧那罗(歌神)等无能及者。”
确实,她不歌唱,可发出的都是大美的音乐,她不是歌唱家,可她课堂上张口就是诗词的韵律!那声音,曾跨过江海,翻过大洋,直达无数人的内心!
民国之后,中国少有先生,可很多人称叶嘉莹先生,先生二字,本就是一种莫大的赞誉。
自从读书开始,没有遇见特别好的老师,别说先生,真正的好老师也越来越少,大多数老师,做到了传递,却没有传扬。叶嘉莹先生,做到了传扬!
她不是把教书当成一份赚钱的工作,而是当做一个人生的事业,所以她不在乎钱,将赚来的钱,全部捐献给母校。
而那三尺讲台,她一站就是七十多年!
“她是中国最后一位女先生!”
董卿说:她是白发的先生,她是诗词的女儿,她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传承者,她站在那里,就是一首诗!
什么是老师,启迪人的心灵,给人智慧和知识,是用灵魂感动灵魂,用自身的人格,启发人的智慧。
那不仅仅是将书本上的知识讲出来,更是将自身的智慧传递出来。可是,讲述书本的老师多,而自己就是书本的老师少!
叶嘉莹自己就是一本书,她的心是一首诗,她的情是一首词。
她自己也说:“我的心头还有一点火,我愿意把这火继续传下去,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明终不尽。”
1924年,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诞生了一个婴儿,她的出生或许是平静的,可她的一生却在无数人心中留下波澜!
她就是叶嘉莹!
3岁的时候,父亲教她古诗,她一首一首认真的背,每背会一首,都会露出会心的笑容!
6岁的时候,跟着姨母读论语,偶尔吟诗作对,吟诗时,已会摇头晃脑!
9岁时,她考入笃志小学。一年后,进入北京市立二女中。
然而,平静的学习并没有持续多久,1937年,七七事变,全面抗战爆发后,她的家庭,也受到严重的影响,父亲随航空公司南迁,留下母亲,和两个弟弟。
在沦陷了的北平,她饱尝生活的苦难,连白面都吃不上,原本家境优渥的她,成了贫民的女儿!
15岁那年,一条,看见一只死亡的蝴蝶,她悲伤落泪,蝴蝶翻飞本是很美,可是如今已不能继续飞翔了。
或许她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这世事无常,变化多端,所以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名叫《蝴蝶》七绝:
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
三秋一觉庄生梦,满地新霜月乍寒。
一个女孩的忧伤,迸发出来!她蹲在路边,落下了眼泪!
王国维说:天以百凶成就一个诗人。生活并没有因为她的才情而怜悯她!
17岁,父亲没了消息,母亲忧思成疾,不幸去世,她伤心欲绝,满脸泪水地写下:
“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
剩下她和两个尚不懂事的弟弟,她一边挑起家庭的重担,一边继续求学,没有新衣服,就穿着补丁上再打补丁的衣服。伯父一家对她们姐弟三人颇为照顾,她得以继续念书!
大学刚毕业,就同时收到三所高中的国文课,而叶先生的教师生涯,也是从这里才真正的开始。
那时候教师工资不高,不能常买新衣服,又每天骑自行车,衣服常衫破得快,但她并不在意,衣服破了怕什么,打个补丁就好,内心丰富的人,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内心。
那时候,她21岁。
后来,机缘巧合,她认识了赵钟荪,两个年轻人,很快就陷入爱河,1948年,她们结婚。
婚后,她也像那些夫唱妇随的女子一样,放弃了国文课程,随丈夫一起去了台湾。
在台湾,她继续做国文老师,并生了一个女儿,本来做教师做得好好的,可偏偏世事多变,台湾爆发白色恐怖,丈夫入狱,生死未卜,她抱着几个月的女儿,也被关押在冰冷的监狱当中。
那时候,她的女儿才四个月。
诗人汪国真说:欢乐是人生的驿站,痛苦是生命的航程。
后来,几经周折,她从监狱里面出来了,可随之而来的,是她丢了工作,没有了收入,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流落街头,好不容易投奔到亲戚家里,可亲戚家也不是大户人家,没有多余的房间,她只能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睡在走廊上。
有时候女儿哭,亲戚嫌女儿吵,她就抱着女儿走出去,等人家休息好了额,或者等女儿不哭了,才慢慢的回来。
就是这样的生活里,她写诗反而越来越好,诗歌也越来越能够抚慰她苦难的人生。她在《转蓬》里写: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剩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某个夜晚,她抱着女儿,眼里流出汹涌的眼泪,却不敢哭出声来。
后来,她找到了工作,一家私立学校。
学校给她配了宿舍,有了宿舍,她和女儿总算有一个住处,她教国文教得好,这和她从小的学习,也和她自身的气质,她站在哪里,哪里就有诗。
别人是在教课文,而她教的是诗歌,诗歌是一个人心中的志向和情怀,“诗言志,诗缘情”,她本身情感就是这样,开口就是诗。
正如诗人赫尔德蒙说:人生充满劳绩,但还应诗意的栖居。
很快,她在台湾声名大振,不少大学都邀请她做老师。
还被电视台邀请上电视专门讲故事。
就像著名诗人席慕蓉说的:“听老师讲课时,觉得老师是个发光体。”,席慕蓉是她的学生。
泰戈尔说:“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叶先生生活虽然充满苦难,可是她用心中的诗歌,回馈给了这个世界温暖。
丈夫入狱三年之后,终于出狱了,本以为一切苦尽甘来,可是,等待着她的,不过是再一次的苦难。
出狱后的赵钟荪,性情大变,暴怒无常,还整天游手好闲,不工作,一家人的生计,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膀上。
可是,她并没有责备丈夫,她知道丈夫在监狱当中肯定受尽折磨。
她们又有了一个女儿。
可是这个女儿,并没有改变她的丈夫,丈夫依旧游手好闲,甚至不顾她们的死活。
拖着虚弱的身体,她不得不出去工作,她不工作,一家人都得饿着。她不要紧,她丈夫或许也不要紧,可是那刚出生的女儿,又怎么受得了。
生活的折磨,让她变了,变得衰老,变得丑陋,皮包骨头。
终于,她熬过来了,那段时间,她写诗,读诗,从诗歌当中找到生活的力量。
苦难会摧毁一个人,也会造就一个人,困难中,她诗歌写得越来越好,生活慢慢的,和诗歌就融为一体,她上课更好了,开口不是诗,也是诗。她站在台上,成了真正的诗人。
1966年,她被台湾大学派往美国讲学,先后任美国密歇根大学、哈佛大学客座教授。
刚开始的时候,她英文不好,四十多岁的她,开始重新拿出单词,重新学习英语。
上课的时候,尽管英语文法不尽完美,发音也不完全准确,可她的热情,她的诗情,依旧让很多学生喜欢。
她说,这是因为她有足够的真诚,生命和感情都灌注在课堂上,灌注在诗词当中,所以才感人。
在外讲学多年,她的生活处境也渐渐变好。
可是,好的生活,并没有一直持续,1976年,她刚刚见到自己的大女儿,三天之后,女儿却在一场车祸当中不幸去世。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大叶先生并没有因此屈服,并没有因此倒下,在大悲当中,她说:“之前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不是一个终极的追求,我有一个更广大的理想。”
曾经她将家庭看做所有,而今后,她将做人生终极的追求,她全身心的投向诗词,投向了诗词的传承。
她要回到阔别许久的祖国。
1977年,当她踏在祖国的大地上,祖国还是一片贫瘠。此后,她在祖国到处讲学,用她经典的教学方式,通俗易懂,将学生带进有趣的诗词世界,诗词是少数人的世界,可是她上课的地方,学生缺额经常爆满,人人都想去听她讲课。
有人说,听了她的课后,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诗词中的丰富璀璨、美不胜收的审美世界。
她虽然年纪大了,美貌早已不再,可是一个人真正美丽的,是她的内心,她站在讲台上,是所有人眼中的诗。
可是也有人问她:“叶先生您讲的诗词很好听,可对我们实际生活有什么帮助呢?”
她说:“你听了我的讲课,当然不能用来评职称,也不会加工资。可是,哀莫大于心死,而身死次之,古典诗词中蓄积了,古代伟大之诗人的所有心灵、智慧、品格、襟抱和修养。诵读古典诗词,可以让你的心灵不死。”
叶嘉莹先生讲课,30岁的时候她站着讲;
50岁的时候,她依然站着讲;
到了70岁,她还是站着讲;
90岁了,她上台上课的时候,依旧是站着的。
我不知道老师上课为什么要站着,但是我觉得,一个人可以在讲台上坚持站七十几年,这是一种信仰,若是心中没有信仰,又怎么可能坚持这么久呢。
叶嘉莹先生的信仰,是诗词,她说:站着讲课是对诗词的一种尊重。
2016年,已经92岁高龄的她,在南开大学开讲座,当天倾盆大雨,她却冒雨而至,站上讲台滔滔不绝,全程没有任何停顿,完成了长达一百三十分钟的讲座。
93岁了,她还在四处讲学,就是为了将诗歌的种子,多播种在几个人的心里。
有人劝她别这么拼了,都这年龄了,该待在家安安稳稳的享受日子了。
可她却说:“我们中国的古典诗词,有这么多美好的东西,我有责任把它传承到下一代,如果我不能,把这些美好的东西传给下一代,我上对不起古人,下对不起来者!”
94岁,她还在教书,甚至将自己一辈子的积蓄,统统给了南开大学,她是给了诗词,给了她心中的骄傲和信仰。
她说:“我愿意生命结束在讲台上,如果有来生,我还要教古典诗词!”
她白天讲诗,晚上讲词,学生们常常沉醉其中不愿离去,她也很欣慰,作了一首诗:“白昼谈诗夜讲词,诸生与我共成痴。临岐一课浑难罢,直到深宵夜角吹。”
为什么她讲课的时候会有这样的魔力呢?可能就像席慕蓉说的:“叶先生讲课的时候,那个感发的力量,当她介绍李白的时候,李白就很骄傲地出来了;当她介绍杜甫老年的诗歌的时候,杜甫就真的老了。”
可是,当有人问她生平,希望为她作传的时候,她说:我个人平生离乱经过微不足道,但是中国宝贵的传统,这些诗文人格、品性,是在污秽当中的一点光明,希望能传下去,所以是“要见天孙织锦成”。
诗词是她的信仰,今年她已经95岁了,可是她也不止一次说,我有一个梦,我的梦是什么?我在等待,等待因为我的讲解而有一粒种子留在你的心里。多年之后,等着这一粒种子有一天会发芽,会长叶,会开花,会结果。”
种子发芽不发芽,还要看天气有没有雨,环境适合不适合发芽,可是叶先生,从未计较的在无数人心中播下一颗种子,那颗种子叫做诗词,是使人不死的力量。
此生遗憾,没有亲身听过叶先生上的课,不能体会那种身在诗词之中的感觉,可是此生有幸,依然可以从许多地方,听到叶先生的课程和声音。
此世有幸,能有叶先生。
但更希望,这个世界,像叶先生这样的人,可以再多一点,这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传承者,是当之无愧的先生。
文|帝小羽,我从山里来,欲回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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