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隐逸风骨 〗隐形乎、隐居乎

编者按：

隐居十年的新专栏：隐逸风骨——隐居系列丛书旧稿新读。

今天的文章《隐形乎、隐居乎》，选自2012年11月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隐居壹世界》，作者老谢。

No. 12

◎老谢

《旅游情报》主编 , 上海某消费类媒体董事。　

生活中，某个熟人突然失踪，像武打电影里的镜头一样，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而且从此杳无音信，是常有的事。

他究竟何去何从，又遭遇什么厄运？是被关、被杀、被外星人掳走了呢，还是悄悄地移居了国外？或者与人私奔、或者遁入空门，或者，变成了流浪汉和背包客？其他人根本无法推测。

©Roberto Shumski

有位表弟，羞涩而敏感。对他示好，他就与你亲热得不得了，实在有点腻人；稍微疏远他一点，他则会摆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眼神里布满了委屈和哀伤，让人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

实际上，他与我们这些表兄弟的关系也一直十分紧张。二十多岁时的某一天，他突然消失了。

二十多年来始终下落不明，想想就令人揪心。这些年来，我常常在内心祈求，希望他找到一个世外桃源，过着神仙般的隐居生活。

我的大学同学中，也有好几位像我这位表弟一样，去过令人羡慕的隐居生活。张进（化名）脾气暴躁，好胜心异于常人，动不动就与人发生争执，口水之争不演变成肢体之战，往往很难结束争端。

他以肮脏为荣、以粗鲁为豪，使得同学们都不敢与他交往。为此他还十分恼火，誓言要在教室门口架起一挺机关枪，对我们这些卑鄙、肮脏的同学进行扫射。

我自以为跟他关系特殊，他不会将我与其他同学一视同仁，会饶我一命，便恳求他等我逃离教室后再扔手榴弹。

可他想也没想，“不”，口气异常坚决地回绝了我。当时我既失望，同时又非常佩服他坦诚的为人之道。

毕业后他在上海某报社工作，与我做同事。两人各归各，无任何交集。不到半年，他便不辞而别，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能打听到任何一丁点有关他的消息。

©Dilruba Sarıçimen

隔壁寝室的老董是位武术迷。个子大，胆子小，易冲动。一件小小的纠纷，常常因为他的突然爆发，变成一场大混战。他渴望成为武林高手，希望人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可惜半路出家，技不如人，常常是别人的手下败将。

而本寝室的李林号称武林高手，常在走廊里跳跃搏击，身手不凡，颇有几招祖传的独门功夫。可六位室友全是文学爱好者，不仅没人追随他，反而经常嘲弄他，令他十分郁闷。

后来听说两人结拜为兄弟，我一点也不意外。李林当老大，老董自认老二，下面还有五位弟兄，号称“七兄弟”。

“七兄弟”在江湖上毫无建树，除了老大在食堂里因为插队被女生指责而恼羞成怒，飞腿踢了女生之外，没有任何传奇故事。这个兄弟会寿命不长，只维持到大学毕业就散伙了。

80年代，大学生毕业时不能自己找工作，必须由国家统一安排。原因是老大分到的单位差，老董的单位好。于是老董常被老大批评，说他这个不对，那个有错，总之一句话，他不配做武林中人。

在舆论和老大的压力下，老董只好把好单位拱手让给老大，自己在家赋闲了半年，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发工资的地方。自此，老董不再习武，也不与老大往来。

若干年后，听说老董去了日本，也有人说他在澳洲，谁也说不准他在哪里，反正是隐居了起来。而老大李林，早已在江湖上组建了新的兄弟会（好像是在鞋业界），老大仍旧是老大。

©Bianca Ackermann

大学同学中还出过两位隐居人士，一个姓杨，皮白肉嫩，说话细声细气，并配有优雅的手势。

他是女同学的眼中钉，因为他来往的男生差不多都是女同学想交往的对象，个个牛高马大，肌肉发达，很有男子气概。他们常常勾肩搭背，同进同出，我却一点看不出来他与我们正常的男生有什么不同之处。

好几位男同学都收到过他送的十分暧昧的小礼物，却不清楚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回报。无人理解、郁郁寡欢的杨同学，一毕业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不知了去向。

另一位隐士姓汪，他跟杨同学一样，毕业即断线。在学校里，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好人，没人会感觉到他的存在，除了问他借钱时。

谁没热水用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热水瓶，而且不用跟他商量就可以拿来畅用。后来同学聚会时，提起他，好多人都忘了他长什么样，尤其是女同学，那些经常问他借钱借水的人稍微好些。

©Todd Trapani

说到隐居，我就会想到他们几位。也许他们根本不是什么隐士，其行为也算不上是隐居，充其量是为了逃离伤感之地，避开无法交往的人群，减轻创伤的回忆，让自己的身体隐藏起来，如同隐形战斗机，目的仅仅是为了不让敌人的雷达发现自己。

真正的隐居，源自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思想，其典型的代表人物是众所周知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作者——陶渊明先生。

这位被林语堂大师毫不含糊地追认为中国最伟大的诗人（注意这里没有“之一”），顺应宇宙的节律，倾听内心的声音，上轻帝王社稷、下淡名利生死，归隐田园，寄情山水，过着顺其自然的生活，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并不是因为仕途受阻、政治失意的被动之举。

如此看来，所谓隐居的深层含义，并不是一定要找个偏僻的地方躲起来，关键是不受他人认可、社会认同的干扰，在大自然中享受天人合一的生活。

©NNK Nida

我这大半辈子，一直生活在人群中。碰到挫折，曾经想过要隐形，但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一个公司一群人要打交道，根本没有这个可能性。

后来，随着人生挫折所引发的深刻反省和大量持续的阅读，慢慢开始心态变得平和，功利目的开始减少。

早晨睁开眼睛就很愉快，一天的时间随自己心情任意处置。无论在办公室里处理棘手问题，还是在邮轮阳台上读书观海，悠闲程度几乎差不多，无非是环境有所不同。

大隐隐于市很难，古代都很少有人能达到这个境界，更何况当今崇尚物质的消费主义时代。但也正因为难，才更显其重要。